我和吴一迪面面相觑。
几秒后,吴一迪朝我打了一个示意,我立刻看懂他的意思。
到底是够义气,吴一迪暗示我,如果我暂时不想见陈图,他就直接告诉汤雯雯我不在。
而陈图既然能让汤雯雯找到这里来,他自然是百分百肯定我在这里。
生怕吴一迪会因为我得罪陈图,接下来被他没完没了地找麻烦,我缓缓站起来,应了一声:“我在。”
咬着我的话尾音,汤雯雯很快说:“伍总监,陈总在等着,你可以立刻上来吗?”
我朝眉头深锁的吴一迪示意一下,说:“你先过去,我等会到。”
随着汤雯雯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我微微叹了一口气,说:“我先过去一趟。”
吴一迪也站起来,说:“伍一,你要记得,你再强,也是个女人。偶尔示弱一下,并不是一件丢掉自尊的事。”
我恍惚,怔滞:“我怎么觉得,你这是用死劲把我往陈图那里推啊,之前没觉得你是个损友。”
飞快地转身过去,吴一迪没让我看到他脸上演绎着什么样的情绪纠葛,说:“作为朋友,不想看你折腾自己。还是满心希望你有个好归属。你走吧,我要忙工作了。”
吴一迪的气息,变得有些热度起伏,不太平稳。
我的心微微一皱,不再啰嗦什么,大步流星地走了。
从电梯里面出来,我大老远看到陈图杵在办公室的门口,他耸拉着耳朵,胡子依然拉茬,垂头丧气,一副落魄样。
我的脚步,禁不住放轻。
可是陈图却猛然朝这边看来,四目相对,四周的纷纷攘攘似乎全然不见。
最终,我若无其事收回目光,径直上前,淡淡一句:“陈总,你找我?”
陈图的嘴微微一张,他曾经那么能贫嘴的人,最终只是轻轻落下一字:“嗯。”
往自己的办公室里面迈进两步,陈图又回眸望我:“进来吧。”
门一关上,我利落坐在陈图对面,保持着职业性的平稳神色,静待陈图开口。
把脸深深埋下去,过了好一阵,陈图打破这僵局,满满的模棱两可高深莫测:“伍一,你想做的那些事,我来做。人心难测,有些人不像你表面想得那么简单,你不要蹚浑水。”
停顿一下,陈图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他像是罗织了好久,从嘴里面吐出来,已经满满的狠辣:“残害我们孩子的幕后黑手,也是我的敌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我一定要让那些人渣,全部下地狱!”
那些狠辣,再搭配上陈图突兀变红的眼眶和因为情绪激昂痉挛成一团的脸,看着让我觉得触目惊心。
却变得太快,陈图那些气势在瞬间变作无力,他颓然再说:“其实我也是害死自己孩子的魔鬼。在生死关头,我犯了我人生中最让我后悔最让我痛恨不已的傻逼,于是我其实也是个人渣。”
我愣了愣,很快淡然:“陈总说笑了,我重返友漫,就是想谋个一官半职,挣稍微轻松点的钱,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
嘴角微微抽动,陈图的喉结连连动了几下,他将自己的手往后放了一些,他把脸埋得更深,言辞间情绪牵强,倒也算坚决:“你之前被我下架的项目,我随时可以帮你解禁。你不想再呆在深圳,可以马上走,回归你原本的生活状态。”
我怔滞一下,用眼角的余光看陈图的脸,他的眉头皱得很高,眼眸里面演绎着很多层次的纠葛,他分明在硬生生地压抑,却还是压制不住,满溢出来,全是黯淡的挫败。
只是这一眼足够我沉沦,可是我很快告诫我自己,沉沦的下场,可能是去地狱遨游。
我不接受他再续前缘的请求,也不会再承他一分半分的好意。
稳住自己,我继续淡然:“陈总,我和友漫通过正儿八经的流程,签署了一年的强制性雇佣合同,现在期同期未满,陈总还是不要对我进行劝退。我这个人倔,决定的事九头牛拉不回来。”
我的话说完了好一阵,陈图都没有回应我。
又在沉默僵持困顿中一阵,陈图冷不丁小心翼翼:“我能再抱抱你吗?最后一次。”
我懵逼几秒,陈图已经站起来,他飞快地将我拎起,狠狠撞入怀中,将我的后脑勺扣住,脸按在他的胸膛上。
我听到他越发急促的心跳声。
我的鼻子一抽,竟然生出无端端的感伤。
既然这是最后一次拥抱,那好吧,抱抱又不会死。
怀着这样纠结的心情,我悬在半空的手,禁不住轻轻覆在陈图的后背,却触碰到了一片不太平坦的坑坑洼洼。
以我的经验看来,那些坑坑洼洼,应该是很深的伤口愈合后,留下的伤疤。
我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急急缩回了手,内心却奔腾着满满疑惑。
在此之前,陈图的后背,确实是有零星几个小伤疤,可是那小伤疤别说是隔着衣服,就算他袒露着后背,都需要细细分辨,才能看到。这一年不见的,陈图到哪里去弄得自己满背的伤?
我正在走神,陈图的手反复在我的后脑勺上面揉着:“怎么办,抱了还想抱,还想继续抱,我停不下来了。我根本没有力气松开手,怕一个松开,我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拥你入怀了。怎么办。”
我的心,一波接一波地颤抖,我差点想要软下去。
可是见过了地狱的黑,我再也没有一时头脑发热往前冲的余力。
在这一刻,我深深知道我和陈图之间隔着的距离,已经不是爱与不爱这么简单,我们之间的迷雾重重的误会,彼此的信任,和高高在上的自尊心,都是我们之间的致命伤,我们走到这一步,我们都错得七零八落。
而有错就得改,我不能一错再错,一条路走到黑。
稳了稳心神,我恢复冷静如常:“陈总,你说话得算话,说好是最后一次,就必须是最后一次。”
可是陈图的手,却颤抖着摸索覆在我的后背上,他似是呢喃低语,也像是低声下气的乞求,卑微得像是跌入尘埃爬不起来语无伦次:“再给我一次机会都不行吗。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伍一。这样愚蠢的错误,我肯定不会再犯第二次。我答应对你好,答应哄你,答应跟你一辈子,我答应你的事多得我数不清,然而我知道我答应你的事全没做到,我总是盲目自信盲目乐观,我以为我们有一纸婚书牵扯,你就永远都不会走远,可是我的乐观自信抵挡不住一切的崩塌。这也怪我,怪我蠢,怪我自卑,怪我的心理不够健康,怪我没能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为你挡掉所有风雨。我说过要保护你,可是你所有承受的磨难,大多数都是我给你的,我说过要保护你啊,可是你经历的所有大风大浪,全是我一手造成。我护不住你,护不住我们的孩子,把这些锥心的痛和崩溃留给你,我很羞耻,我没有求和的资格,可是我忍不住啊,我熬不下去,我现在连觉都不敢睡了,我怕我一睁开眼睛就得接受你不再属于我的事实。我们离婚的时候,我都不觉得你能走多远,可是现在,我真的觉得我要失去你了,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怕我的心,会因为陈图这种种挽留,而变得一软再软。
急急的,我下狠劲推开了陈图。
脸上换上冷漠的表情,我轻飘飘地说:“陈总,这次拥抱,算是清掉我们之间的所有旧账,以后保持距离,否则,我会毫不客气告你性..骚扰。”
被我推得连连后退两步,陈图的嘴角挪动。
半响,他满脸的雾霭,苦笑,小心翼翼:“那我不求和好,那我重新追,可以吗?”
我冷淡道:“陈总如果没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吩咐,那我先出去了。”
颓然再退几步,陈图一屁股摔坐在沙发上:“好,好,好,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我后面好好控制自己。我肯定可以控制得住,我一定会。”
我莞尔:“希望陈总说到做到。”
苦笑在脸上演绎更浓,陈图扬起脸来看我,几秒后他缓缓开腔:“我曾经以为,爱是占用,是控制,是疯狂的不管不顾的奋不顾身勇往直前揉不得半点沙子的冲动,和你离婚的前一个月,我企图掰正自己的想法,想要说服我自己爱是宽容是原谅是谅解是包容的相持一生。离婚后我觉得,爱是哪怕不在一起也放不下的牵挂躲不开的目光追随。在这一刻,或者我应该清醒过来,爱是看穿,也是成全。正如我们这样,在我们最热恋的时候,我总觉得你飘忽不定,我控制不了也驾驭不住,我看似强势掠夺,却深知自己处在下风。我甚至认为你舍身救我,都是你这个女汉子骨子里面的倔强使然。可是在我们离婚后的现在,我才能真真正正地看穿你,看穿你还爱我,你还深爱我,可是你已经不想再要我这种害死我们孩子的废物。如果这是你想要的结果,那我能做的事,应该是成全。”
我以前跟陈图在一起,光顾着互损和贫嘴,而他也整天整天一副老不正经的样子,像他现在这般,说那么多矫情话的时刻,基本上很少。
在我决定彻彻底底丢下他的时候,才能换来他来自内心的声音,这生活也是足够酸爽。
我的鼻子酸了又酸,连连抽了几下,还好我控制住自己,没有红掉眼眶。
朝陈图欠了欠身,我很职业性笑笑:“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出去忙了,陈总。”
陈图的目光转向别处,他沉寂一阵,应我一句:“好,去吧。”
我仰起脸,以无比潇洒的姿态,从陈图的办公室踱步而出,飞快地撞入属于自己那个小小的空间里,门一关,我整个人像是失去水分的水仙花般,匍匐着倒腾在沙发上,鼻子酸得像是被人塞下了半打柠檬。
好在,我还是很快调整了自己收拾了自己。
至于陈图,我想他大概也是调整了自己,毕竟从那一次在他办公室一别后,他再也没有在友漫出入。哪怕他现在是我名义上的老板,他也在我的世界,如同蒸发般不留痕迹。
我似乎应该对此感到高兴,可是人性矛盾至此,我也不例外,总有失落与释然常伴。
在熬过最煎熬的时刻后,我重整旗鼓,在忙碌中不动声色把一个定位追踪器安装在梁建芳的车上,借此密切留意着梁建芳的一举一动,留意她和谁走得比较近。
没多久,房产中介那边总算给我介绍了一个房子,巧合到不行,那个房子正好在沙尾那一带,一房一厅,很干净的花园小区公寓房,月租三千出头,我过去看了看,算是满意,就交了押金定金,再把慕慕帮我快递过来的衣服生活用品收拾放好,又跑去附近的花鸟市场买了好几盘鲜活的盆栽放在阳台和大厅,于是满屋子的生机盎然。
趁着周末,我去车城看车,也算是随性,我按照心情给自己买了一辆浅灰色的沃尔沃,买的是低配的那种,也就二十来万,没超出我的预算,性能什么的都蛮好,开着顺畅,我的心情也随之舒畅一些。
我以为,在我把除了梁建芳之外的那些害过我的人揪出来之前,我重回深圳的日子,也就这么没有多大风雨浮动地过了。
直到这一天,我在去向人力资源部提交自己的体检资料。
在我把资料给人力资源的主管呈上去时,她提醒我我没签名,于是我埋下头来,一笔一划地把自己的名字写上。
把笔放下,我朝那个美女主管循例笑了笑,我转身正要上去办公室,却在抬眼时,看到了阔别一年的林思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