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出了岔子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章子丘的父亲章古朗常常跟他说这句话。
章子丘在枫树下等了三天,还不见师伯回来,知道事情出了岔子,忙在枫林里找师伯,从太阳露头找到月上枝头,寻过了每一颗红枫,仍是不见师伯的踪影。
师伯现在身在何处?三天前师父说前去看看便回,如今难道已遭人毒手?呸,呸,师伯为人和善,不曾与人结仇,绝不会遭人毒手。可师伯失踪已经是事实了。自己第一次离家出远门竟弄成了这个样子,回岚州怎么和父亲交代?
章子丘越想越慌,他又想起此次和师伯来应天还有任务在身,他们还要找一个新科状元,那个状元名叫季长醉。
算了,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与其干等着,不如先去找找这个状元郎,同时打探师伯的消息。章子丘做好了打算,镇定了许多,心思从空想回到现实,顿时感觉饿的发慌,毕竟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章子丘出了枫林,进了一家名为雨禾居的小酒馆。
正是晌午,雨禾居人来人往,几乎座无虚席。
章子丘扫视了一阵,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一碗回锅肉、一碟花生米、一份水蒸蛋、一大盆白米饭和一小瓶松花露。
虽然客人多,但菜上的也还不算慢,过了一刻钟,菜已经上齐。章子丘扶起筷子,开始大嚼大咽,填饱肚子。
雨禾居规格不高,客人多是穿白衣汗衫的小民和挂剑背刀的小侠。小民往往吃完饭就会离去,小侠吃完饭却通常会自命不凡的胡扯一通。
章子丘于是在吃饭的同时,兼顾着侠客们的胡扯。
一个大汉自称自己的拳法天下第一,曾经深入虎穴,仅凭两只铁拳杀光了穴中的白额大虎。立马就有人说他是吹牛,就凭他的拳头,别说打死老虎,恐怕连黄狗也打不死。于是一场打斗在所难免,可酒馆虽然小,不准在馆内比武斗狠的规矩却是确实存在,并且人人都遵守的,因此两人相约在馆外的空地决斗。是决斗就有输赢,赢的人如果不很小气,都会请馆里的人喝酒,输的人则只能丢下一句“后会有期,来日再比过!”然后转身离去。
这样的事情第一次见往往觉得有趣,但见多了也就深感无聊了。因为酒馆里的“天下第一”实在太多了,让人应接不暇的同时,也让人觉得他们实在是不自量力,只会胡扯瞎编。
不过这样的酒馆中,也会混杂着一些很有用的讯息。至于能不能听到,那就全凭听者自己了。
章子丘在九十九条没用的胡扯中,听到了一条他认为极其重要的信息整个江湖都在寻找的状元郎季长醉,就在应天城南的竹里巷!
不管这个消息是真是假,就当是去碰碰运气,章子丘寻思着,付了饭钱,向伙计打听竹里巷的具体位置。
伙计不怀好意地笑着说:“过了定水,往东南方向走五六里路,看见一片紫竹林,再往里走半里路,看见一片仙境,就是竹里巷了,客官记得带足了钱去,不然难得出来。”
仙境?还要带足钱去?章子丘有点不解,但没有多问,他谢过伙计,出了雨禾居,按伙计说的,往定水去了。
定水上有十二座拱桥,拱桥沟通定水两岸,桥上的车马行人,贩夫走卒,来来往往,昼夜不息。
章子丘到达一处拱桥时,正是落日时分,夜市已经营业,拱桥周边灯火初盛,在日光的余晖之下,充满了迷幻的富丽气息,让章子丘满眼迷离,驻足不前。
“小哥请让一让,我要摆摊啦。”一声温柔的软语把章子丘从迷幻中惊醒。
章子丘转过身,眼前是一个推着一辆专门做糖人的推车的少女。
少女穿一件褐色长裙,头发又粗又黑,全都梳在脑后,扎成了珠帘似的发辫,露出了淡黄色的额头,额头下是一双黑夜般纯粹的眉眼;少女鼻翼两侧有一些微斑,嘴唇鲜红透亮,四肢修长而健壮,整个人像一头鲜活动人的梅花小鹿。
章子丘从没见过这样的少女,他从前所见过的不管是少女还是女人,都是弱柳病花似的模样,而眼前的少女却如此健康活泼,这让他欲言又止,一时间愣在原地,好像一个痴呆。
“小哥,你怎么啦,如果这里不能摆摊,那我换个地方好了,只是平常摆摊都是在这里,突然换了地方,生意只怕会差一些。”少女见章子丘好像痴傻了一般,推车欲走。
“姑娘且慢,”章子丘回过神来,“我刚刚是被姑娘的容貌所震撼到了,所以一时连话都忘了说,打扰了姑娘做生意,还请姑娘原谅。”这是章子丘十六年来对一个“女性”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他母亲生他时,难产而死,岚岗派又从不收女弟子,这导致他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个女人。
“不要脸,说这么多慌话,也不脸红,只怕是骗人无数了。”少女嗔怒道。
章子丘急忙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我绝对没有撒谎,句句都是真话。”章子丘说的确实都是真话,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快言快语,说话不经脑子,往往让人难堪。
“好啦,不要说这么多,快些让开,我要摆摊了。”少女显然没有闲心跟章子丘浪费时间,夜市已经开了,时间就是金钱。
章子丘听了赶忙把位置让了出来,为了表示歉意,他还买了一个糖人。
少女的糖人是现做现卖的,她做糖人时,章子丘就在一旁看着。
糖人有吹糖人、画糖人、塑糖人三种做法,少女是画糖人。画糖人只需要一勺一铲,勺子用来画糖人,铲子用来起糖人。
少女把由红糖,白糖和饴糖做成的糖料放在推车的炉子上,用文火把糖料熬成粘稠的糖水,同时把推车中央的石板刷了一遍油。糖水已经粘稠到可以牵丝了,少女用勺子舀出糖水,对章子丘说道:“要画什么样的糖人?”
“像姑娘这样的!我从没见过像姑娘这样美的人!”章子丘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说出了这句话。
少女没有说话,手中勺子在石板上飞快浇铸起来,糖人画的极快,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已经画成,从第一画到最后一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等糖人完全凝固,少女用小铲子小心地把糖人起了出来,用一根细棍黏住,递给了章子丘。
章子丘接过糖人,那糖人与少女几乎一模一样,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少女。
“这糖人真好看,让我不忍吃进肚子里去。”章子丘说道。
少女笑道:“你总是满嘴傻话胡话蠢话,就是没一句正经话。”
“姑娘的话说的真漂亮,我惭愧的很。”章子丘说道,“我叫章子丘,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季韵。”
“季韵,季……不好了,耽误大事了!”章子丘想到状元郎,大惊道,“师伯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我却在这里玩乐,真是没有良心。”他把糖人递还给季韵,说道,“糖人先还给你,我现在要去办一件必须要办到的事。”
季韵接过糖人,问道:“这样晚了,你要去办什么事?现在应天城来了许多武林中人,晚上可不很安全。”
章子丘道:“多谢姑娘关心,可我必须要去竹里巷找状元郎季长醉,越快找到越好!”
“竹里巷?季大侠决不会去那种地方!”季韵突然震惊道,“你找季大侠有什么事?”
“你称季长醉为季大侠,你认识他吗?”章子丘又惊又喜。
季韵正色道:“何止是认识,季大侠救过我的性命,我一辈子都记得他。所以我了解季大侠的为人,他不可能待在竹里巷这种青楼妓院里!”
“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我得到消息,季长醉就在竹里巷,如果不去亲眼看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死心!”章子丘说道,“所以竹里巷是青楼也好,是妓院也罢,我现在都要去。”
“你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季韵简单地将推车推进一个角落,说道,“我和你一样,如果不去亲眼看看,我死也不会相信季大侠在竹里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