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妖狐的因果(9)
天歌瞬间泪流满面, 她知道韦护的意思, 她无法救赎帝释天,帝释天从来无情无心, 他妻妾多如牛毛,肯为他去死的人太多, 她的生命在他眼里宛如蝼蚁, 连眼睛都不会眨。
韦护当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人,天歌救不了他。
“他业报过多, 轮回已然无法偿还, 唯有魂飞魄散方可消弭。”
韦护杀气必现,天歌眼眸睁大,她逼出一粒心头血,手中法器祭起, 乐声一瞬间仿佛从天际传来——
欲界天的白雾茫茫袭来, 香气往四面八方氤氤氲氲, 韦护紧紧握住降魔杵, 他眉头皱起,眉心一道深痕。
美妙的乐声让人像是喝了酒,五感像是浸泡在水里,天歌的声音像是缥缈在虚空里, 只听她笑了一声,韦护觉得那笑声就在他耳边,
她的声音轻得像是在脑中绽开的幻觉——
“啊……慈悲的菩萨,您有无上的仙体, 魂魄在六道之外,所以呀……您的因果也永远也无法消弭……”
“流云仙剑……琥珀双眼……菩萨啊,您带着深重的妄念,修清净梵行童真之道,您比帝释天更早入魔——”
天歌乃是乾达婆女,出生自带香气,闻香起舞,歌声作乐能使天神迷醉。
她生来便是幻师。
韦护的降魔杵在大地上摁出深深的痕迹,他双目泛出了杀意,乾达婆的幻境与乐曲不能伤他分毫,天歌本是无罪,但她拥护帝释天,便可算作罪孽深重。
降魔杵在虚空重重一划,强大的罡气划破了欲界天茫茫的白雾,无尽的魔气破开了口子四处退散,乐声‘丁玲’一声戛然而止。
降魔杵只需往周遭肆意斩杀,乾达婆即便藏于幻境与香气之中,也同样无法逃脱,但韦护突然停了下来,连同紧握降魔杵的右手也松了下来。
茫茫的迷雾渐渐退散,远处花团锦簇的山林显出缤纷的美丽,鸟兽鸣叫从悠远的峡谷中遥遥传来,云崖之巅种着一株万年桃树,粉色的花瓣洋洋洒洒飘落而下,盘根错节的古老桃树下站着一个人。
韦护喉结滚动了两下,他清醒的知道这是乾达婆的幻境,但是他的腿不可控制的向前行走。
他无坚不摧的佛体里仿佛住着两灵魂,相互拉扯着,一个清醒理智嘶喊着停下,思维冷静得令他颤栗,但另一个灵魂却拉扯着他不断前行。
乾达婆的幻力没那么厉害,说到底乾达婆也只是六道轮回之物,韦护已是准圣修为,便是当年妲己催动七色混沌香壤也动不了他分毫,但他仍然清醒着被迷惑。
桃树下的那人缓缓转过脸,月光眼石在阴影之下显出朦胧的色彩,他张口轻唤:“道兄。”
韦护手指轻轻颤了一下,他摸住了自己胸口,用红线吊坠在脖颈上、藏在他怀里的那对琥珀眼咯得他心口发闷,他突然轻笑了一声,他的眼底带着奇异的温柔与放纵的自嘲:“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韦护醒来之时,已然被带到了魔界,他被封印在炙热的狱火里,罗喉蹲在地上朝他嘿嘿一笑:“醒了啊?”
罗喉身负玄星铁链,手脚不能自已,但他毫不在意:“我被捉还说得过去,但就想不明白,你一个准圣,还能受乾达婆影响?”
韦护不答他,只问:“帝释天为何捉你?”
罗喉不在意笑道:“欠了他因果,不然我怎会投身入阿修罗道?”
帝释天乃是十八世凡人功德修成的天神,他命定第十八世供奉迦叶佛功德圆满成帝释天,但帝释天第十八世出生那一刻,罗喉计都星变,罗喉因事不在轨迹之上,入凡间扰乱命盘,孕育帝释天的母体受其影响,帝释天在出生的前一刻变成了女体。
善男子功德圆满时,供奉迦叶佛成帝释天,但帝释天成了女体,而后多年修行才得男体,又是多世轮回,他命盘出了变幻,成帝释天之时便迷惘不已。
“帝释天向来喜欢对阿修罗开战,不过是在针对于我,我命定要偿还因果投身于阿修罗,帝释天冥冥中能窥探部分命理……”
罗喉话音未落,帝释天的脚步声已然传来,他冷冷盯了罗喉一眼:“若不是你,本座早就超脱六道,何必入魔道?”
罗喉暗暗冷笑,若不是他,帝释天仍旧是六道之物,罗喉并未阻碍他修行,功德也不减,帝释天沾染尘孽也与阿修罗无关,他的迷惘只是因他的心不稳。等待罗喉这位阿修罗王降世也不必在阿修罗族里抢夺女人,他在泄愤,但阿修罗女心悦帝释天却是真心。
罗喉命定有阿修罗这一劫,但劫难过后他仍旧是神煞,神煞游走于六道边缘,在六道之中,却不入轮回。
他不过是来偿还因果,帝释天泄愤之后,因果完结,罗喉仍旧不入轮回,帝释天还在六道轮回之中。
帝释天这会儿不会杀他,帝释天更想让韦护去死,但他杀不了韦护。
韦护睁眼看他,炽烈的狱火被视作无物,帝释天突然笑了一声。
“韦驮尊天菩萨,本座在天歌的幻境里见了一名男子,他与菩萨是旧识,本座瞧你如今仍是孤身一人,那名男子是何人?”
韦护瞳眸正显出肃杀的冰冷,一旁的罗喉也略微惊讶,他瞧了韦护一眼,心脏跳得快了几分,他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开口,但他话音未出,帝释天已然朝他呵斥:“你闭嘴!”
帝释天身上带有魔气,狱火里的邪魔不断的寻找机会侵入韦驮尊天菩萨的魂魄,帝释天继续诱导:“菩萨清净苦修,原来是有求而不得之人啊…….”他瞥见韦护神色骤变,轻轻笑道:“释教管束居多,因果皆作业障,菩萨何不就此堕入魔道,强大如你,是时如何抢夺,不过是手到擒来?”
韦护眼眸微垂,冷冷笑了一声,他摇头又望向帝释天,仿佛在看一只可怜的蝼蚁。
帝释天顿时暴怒,这时连罗喉也看不过眼了,他皱眉道:“你以为世上的人,都如你妻妾一般?你所抢夺的不过是比你弱小者,你奈何不了强者,抗不过命运,夺不了人心!”
帝释天冷眼盯住罗喉,一把揪住他的长发,恶狠狠的威胁:“真该找个什么,堵住你的嘴!阿修罗!我一定要想个办法整治你!”
罗喉别过脸,他甚至想翻他个白眼,他几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开口:“你知不知道……那个人,韦护幻境里的人是谁?”
帝释天当然不知道,远古洪荒,封神大战,对于他来说只是存在与遥远的传说中,帝释天生于西方,三清那些往事从来不去了解,在他的世界里须弥山就是整个天地,他认识的,知道的,佛祖已是顶了天,超脱六道的仙人他还抓了一位,这不,韦护正被关押与狱火之中。
但罗喉身为截教中人,当年的大事他可是有所耳闻,三清的恩恩怨怨都可以写成一本书了,还有那位封神大战成圣的圣人,似乎跟韦护还有那么些瓜葛……
罗喉想着想着,蓦然一惊,他突然喊道:“喂!帝释天!”
帝释天回头不耐答道:“何事?”
罗喉吞了吞口水,有些紧张道:“你离韦护远点,别跟他有牵扯,他那执念不是我等能想象的。”
帝释天哈哈大笑:“阿修罗!你竟是这般害怕!”他凑近戏谑道:“与我说来听听,也让我高兴一下。”
罗喉神情纠结,他盯了帝释天片刻,终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开口:“你晓得…….万源天圣吗?”
帝释天耳尖抖了抖,阿修罗离他太近了,他耳尖痒得不行,他皱了皱眉:“不晓得。”
罗喉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他刚想噼里啪啦给人说一顿,但他忽然一窒,他看见了帝释天身后站了一个人。
罗喉顿时浑身发抖,他瞪大双目不可置信,脸色苍白得帝释天以为他要晕过去。
帝释天沿着罗喉的目光向后一看,看见了一名男子。
那人淡淡看他,他几乎不能形容这人的相貌。
佛说色即是空,那人拥有无法形容的色相,但一眼望过去,却蓦然想起端庄的佛,仿佛能听见佛说四大皆空,是不可亵渎之貌。
帝释天拥有无数美人,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这是一名不可抢夺的美人。
这是韦驮尊天菩萨幻境里出现的人,帝释天此时才清晰看见这个幻相。
帝释天正想着,只见那人双手纤白,结骨分明,他道袍轻轻垂在魔界的大地上,鞋底半点尘埃也不沾。
他突然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在帝释天眉心一点——
帝释天霎时间骨头发冷,他的魂魄仿佛浸泡在万年玄冰里。
他没有感受到丝毫法力,他甚至连这个人何时来的也不知,他如同空气一般令人不在意,又如同天地一样,让人一丝也不能违抗。
帝释天跪倒在地,他的膝盖磕在坚硬的魔界土地上,土地深深的裂出了痕迹,他仰头望向那人。
那人俯下身来,他的手指如瓷一般白皙,他捻起帝释天的下巴,颜色与帝释天的肤色相背,手指宛如一截白玉。
但是帝释天完全无法抗拒,他的灵魂仿佛被牢牢掌控着,他等待着这个人审判命运。
这是他第一次感知自身如同蝼蚁一般渺小,苍穹在这一瞬变得广阔无比,须弥山渐渐远去,他宛如一粒尘埃,是朝菌与蜉蝣,望不见晦朔与遥遥彼岸。
无论是佛陀还是众生,短暂而渺小能视而不见。
只看见那人双唇微动,声音轻得如风、如往天际遥遥传来:“你想超脱六道,吾如你所愿,愿你永堕魔道,不受轮回之苦——”
帝释天堕入魔道,仍在六道之内,但这一刻,在那人张口的一瞬间,他的命理仿佛骤然被扭转剥离,六道轮回盘轰隆大震,在看不见的命运里,彻底与帝释天背离。
帝释天沉浸在极度喜悦与极度惊恐之中,没有看见一旁的罗喉耳中流出殷红的鲜血,他的背脊仿佛被什么沉重的压垮,他的灵魂在一点一点变质,神煞之命渐渐脱离,他生出了凡根。
至此之后,他不再游走于六道边缘,他的双脚踏进了六道轮回,他紧紧揪住帝释天的衣袍边角,张口想说什么,但是他什么也说不了。
阿修罗王失声了,他冥冥中预见了自己往后生生世世的命运,命理的丝线与帝释天深深的缠绕,被帝释天满身的尘孽腐蚀得千疮百孔,但帝释天此刻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要说:七点刷新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