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约我在老码头的一家酒吧见面,他没说是为了什么事情。不过,从他在电话里的语气判断,应该不是什么急事才对。我到的时候,他正和一位年轻人坐在二楼的角落里轻声交谈。年轻人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笔记本摊在膝头,认真的做记录。
我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威廉有些不耐烦的脸在看到我之后,马上喜笑颜开。对男孩子挥挥手,告诉他随便去哪里玩一会,一个小时之后再回来。
角落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解释说:"刚刚那个男孩子是我外甥,还在念书,想趁假期跟着我在这个圈子里混个脸熟,谁都觉得这个圈子里的人赚钱快。"无奈的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又道:"我们长话短说。你离开的第二天,东吴让我帮他买《细雨微云》这本小说,上个星期又让我联系《细雨微云》的作者,"他盯着我的眼睛,"他想听听作者对《归去来兮》那一章的解释。"
我心里一惊,不由得挪开眼睛去,不敢与他对视。
"你知道吗,查来查去我只查到这个作者的笔名,就连我们的编剧也只有她的一个邮箱地址。他把小说改编成剧本之后,就是通过这个邮箱发给她看的。居然没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你说奇不奇怪?"
我撇撇嘴:"作家嘛,多少有些怪癖。"
"她的怪癖还不止这些。她从没回复过我们发给她的任何邮件,她的代理人曾经告诉编剧,说她根本不在意编剧把她小说里的情节改的面目全非,只要不动《归去来兮》那一章就好。"
我心跳加快,咕咚咽了一口唾沫。
"你说,这一章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加重语气,挺直腰背,气势逼人。
我摇摇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作者。"
他冷冷的看了我一会,又坐回沙发里。端起酒杯晃了晃,又放下。忽然开口:"你确定?"
我心想,要是早几年,搞不好你这个样子还真能唬住我。又哀叹,上年纪也有上年纪的好处啊!心里渐渐冷静,我拿捏着力气,在脸上做了个非常职业的笑容出来,尽量真诚的说:"非常抱歉,这件事情我帮不了你。"
"真谦虚。你已经在帮我了!"他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份文件递过来。
我伸手接过,心里大惊:"你怎么会有我的银行信息?这应该是保密的。你们侵犯我的隐私了,知道吗?"
他不理会我的指责,口气冷硬:"这就是《细雨微云》作者的账户信息。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是不是作者,这件事一点都不重要。我是不在意,不是要故意隐瞒。"我勉强笑笑。"怎么说我也是个二流律师,写出一本三流小说,感觉有些丢人而已。如果让我的客户知道,他们会认为我不够专业。"
"真是这样吗?"他不依不饶,"那为什么对东吴也保密?"
我有些心虚,脸上却是一派镇定:"我说过了,这不是一个重要的事情。再说了,他又没问我。"
他摇摇头,"开始我也以为不重要,可是..."他停顿了一下,"东吴认为很重要。你最好想想,要怎么说服他吧。"
"他知道了?"我大惊。
他不解的看了我一眼:"他很快会知道。"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央求道:"拜托你先别告诉他。如果过段时间,他还有兴趣知道的话,我会自己和他说的。你看他这么忙,很有可能几天以后就把这事给忘了!"
他笑了笑,"这事真的不重要吗,陈小姐?"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苦笑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暗暗悔恨,好端端的写什么小说!写了便写了,又为什么去翻东吴的剧本,还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只有《归去来兮》最真实。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不介意欺骗任何人。可东吴是东吴,他不是任何人,隐瞒他已经让我很是难过,对他说谎那是绝无可能!
"一个月,你有一个月时间。说到底,这是你和东吴之间的事,应该由你们自己解决。不管我和他关系多好,都不适合在这个问题上给他任何意见。虽然你一直强调这件事情不重要。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在撒谎。"
威廉注视着我的眼睛,"他经常和我提起你,最重要的是,他时时处处为你着想。我想,他是真的爱上你了。有两件事我是绝对不会做的,一是挡人财路,二是毁人姻缘。陈小姐,我相信你有苦衷。同时我也相信,如果你不珍惜东吴,你会后悔的。"
我心下震动,久久不能言语。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威廉的外甥站在门口向里张望,见到我还在,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我朝他招招手,他便笑着跑过来。
"去哪玩了?"威廉问。
"前面有一个人造沙滩浴场。看着蛮好的,可惜天气太冷,没什么人。"
我喝完杯底的最后一口酒,起身告辞。此时的我已是心乱如麻,出了酒吧大门几乎不辨东西,围着老码头绕了两圈也没找到停车场的正确位置。
我灰心丧气的问了门口的保安。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指向我身后。我尴尬的道了谢。他又好心的问起,是不是需要找代驾。我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喝了酒,便点头答应。
车开到主路上的时候,我混沌一片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我朝司机师傅大喊:"快朝左拐!快点!"
可惜已经晚了!没等师傅打方向盘,从右边路口猛地冲出来一辆渣土车。我只感觉一阵天翻地覆的震动,后背剧痛袭来,便没了知觉。
东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说《归去来兮》那一章是最真实的吗?答案是如此简单。因为,它就是真实的。
你记得吗?我那天特意读给你听的。
而我此时又一次站在树下,林中还是一片静谧。然而,这次有些不同。我凝神听了片刻,原来是鸟雀声没了。我伸出手来,接住从林中透下的光,手心竟感到一丝热度。我被吓了一跳,两手抚上旁边的一棵树,粗糙的树皮擦过手掌。我抬起手来,风来了,细细碎碎的吹过指缝。
只有在这里我才是自由的,不需要隐藏,不需要躲避。我重新坐回树下,满足的闭上眼睛。这次便不走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树梢间漏下的光越来越热,越来越亮。我想捂住眼睛,手却动弹不得。眼看着我就要被炙烤而死,天空忽然下起了雨。这雨也是奇了,尽数落在我身上,打湿了我的头脸,却没有一滴落在旁的地方。
我心中惶恐,用力一挣,醒了过来。
我的胸口上好像压着一个重物,沉甸甸的喘不上来气,难受至极。我痛苦的呻吟一声,又一次失去知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东吴的脸。
"你醒了!快叫医生!"这的确是东吴的声音。
随即,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冲击着我的耳膜。一个冰凉的手指翻开我的眼皮,一束光直直的照进来。我急忙躲闪。又是一阵喧哗。
过了很久,东吴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西岭,大夫说你醒了就没事了!"
我心下稍安。张了张嘴,示意他拿下呼吸器的面罩。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的声音嘶哑难听。
东吴犹豫了一下,轻声说:"你被一辆渣土车撞了,代驾的司机师傅受了点轻伤,已经出院。"
我闭上眼睛回忆当时的情景,的确是有一辆渣土车从右面冲出来。
"你受了重伤,手术虽然很顺利,可是你总也不醒,昏迷快半个月了。"
我心中讶异,不过是一眨眼,竟过了半个月!忽又想起一事:"你的戏拍完了吗?"
"这个是你最不需要担心的。"
看着他憔悴的脸,我好想伸手摸一摸,却发现右手完全不听使唤,心下大骇:"我的手..."
"骨折了。会好的,不用担心。"东吴轻声安慰。
我试着动了动两条腿。哦,谢天谢地,我的腿还在,还能动。虽然此刻疼的好似是被放在火上烤,我也心满意足了。
我抬起左手,用手背蹭蹭东吴的胡子,硬硬的有些扎手。赞叹道:"好有男人味。"
"差点被你吓死!"他轻轻的抱住我,"醒来就好。西岭,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我心里一暖,眼泪又涌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