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我读书的时候,应该是遭遇过校园霸凌的。只是当时的我太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加上情况并不严重,也就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我读的小学和初中是工厂设立的子弟学校,有点糟糕。但是也不至于让我想挥刀砍人什么的。我的老师们似乎是从各处揪出来填补上老师职位的。比方说,教政治的老师原本是教语文的,教数学的老师原本是地理的,教英语的老师原本是教,呃,总之不是英语。还有一部分老师是从纺织工人、锅炉工、钳工、电工自学成才,成了老师。就这么着,七拼八凑的成了一个学校。
我如此表述这件事并不公平,似乎他们不够格做老师。其实不是,我的老师们有些做的相当不错。实际上,在我写下这几行字之前我还觉得我的小学相当不错呢!
说到校园霸凌,放在第一位的是我初中时候教语文的老师。一方面她极为尽职尽责,另一方面她的脾气相当暴躁,她的行为简直可以用野蛮来形容。有一天一位男同学被她不停扇巴掌,拳打脚踢。男同学的妈妈在一个星期前去世,他因为处理后事耽误了上学。大概是这样惹怒了她,在回来的第一天第一节课上,就被这位老师揍出了血。
人对恐惧的感受方式类似于闻到毒气。首先闻到它的味道,嘴里发苦,从鼻腔开始,沿着气管渐渐充满整个肺部,重重的压住胃,恶心、想吐,最后蔓延到四肢,被麻痹,彻底动不了。我记得这个滋味。
我当时呼吸急促,手脚发抖,急切的想替他说句话,可我就像被钉住了一样,坐在椅子上动不了。这句没有说出口的话,至今还游走在我的齿舌间。现在将它写下来已然是毫无用处(除了证明当时的我是个懦夫之外)。
读高中之后,由于是市重点中学,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素质都不错。我在整个青春期都在尝试融入集体,直到有一天,集体中的两位女生和我讨论《红楼梦》。
甲问我:"林黛玉是在几岁的时候进贾府的?"
我回忆了一下,回答道:"大概是十二三岁吧。"
甲乙对视了一眼,乙说:"怎么可能呢,我们刚学的课文,她进贾府那一段。你看她的做法哪像十二岁的小女孩啊!估计十六岁差不多。"
甲不屑的瞅我一眼,点头称是。
我很想和她们说,林黛玉是在十六岁的时候死去的。但是,看着她们的眼神,我也只是笑了笑,因为她们并不想真的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从此以后,我学会了闭口不言,也歇了融入集体的心。
年少的时候,内心到底是敏感脆弱的。
东吴的一位侄女因为在去年的时候遭遇了校园霸凌,一直休学在家,不肯再去学校。她的父母非常焦急,却又无计可施。情急之下在微信上建了一个群,把能找到的本家亲戚都加了进去,希望群策群力,给小女孩提供些帮助。东吴趁机将我扯了进来。
他一直认为我个性温婉、优雅聪慧,兼有东方女性的知书达理和西方女性的独立自信。坚信他的家人将会在我身上见识到什么是"榜样的力量"。
可怜的东吴至今也不明白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在打破他的幻想和保持我的优雅伪装之间痛苦的左右摇摆,犹豫不决。终于,在他又一次要求我向他侄女讲述如何与同学建立友谊,以及在学校读书能获得的种种好处之后,决定向他坦白。坦白的时机很重要,就选在他将要去米兰拍外景之前那个晚上。我希望米兰的风景能冲淡他的震惊,减轻他受到欺骗的痛苦。
最最最要紧的是这事儿得面谈,决不能通过电话交流。免的东吴认为我不够真诚,意图逃避责任。打定主意之后,趁着去北京出差的机会,我打算在两个人相亲相爱的间隙里,把真相说个明白。
我打心眼不喜欢别人对我指手画脚,告诉我要做什么事情,什么时间做,在哪里做,做到那个程度。性格如此,讨厌学校简直是命中注定一般。
不仅如此,我还厌恶同学聚会。凡是有很多人在一起做什么事情的场合都让我感到厌烦。总之一句话,我讨厌集体生活,集体思考更是个笑话。好好一个人,偏要放入一群人中去经受折损,没过多久就变得面目全非,令人憎恶了。
就像圈养动物会滋生传染病,集体生活滋养的是懒惰和愚蠢,还有以强凌弱。这话可不是没有依据的。养成好的品行和习惯需要的是自省和自律,可不是被强迫,或者盲目崇拜。
哎!扯远了。
上海飞北京需要两个半小时,下午有一班六点四十五分起飞的非常合适。我将开庭需要的所有材料又查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放入公文包。随即通知东吴抵达的时间。
其实,我并不习惯别人来接。在我离家的这些年,无论是早些时候放寒暑假,还是工作之后回家过年,并没有什么人会特意接我,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如今,东吴说要来,心里忽然酸软了一下,那些原本打算拒绝的话便没有说出口。这就是被人疼爱的感觉吧!
我还没有学会思念。当我在职场中艰难跋涉的时候,很容易忘记这个人的存在。可是,每当我们再次相见,就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又会重新爱上他。想起我们初遇时的光景,许多的偶然,许多的巧合,但凡缺失了哪个,便不会有今时今日的我们。但是,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感觉取代了这个想法。我和东吴即使不在那里相遇,也会在另一个时空相见,不在此时相爱,也会在彼时相爱。这种感觉毫无依据,可我就是那么一腔孤勇的相信。
东吴看向我的眼神太强烈,太炽热,好似是有形之物,直指人心,避无可避。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笑着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却又在车窗玻璃上看见他的盈盈笑意。
"认真开车啦你!"我嗔道。
"知道啦!"他倒是很开心。
"见到我这么高兴吗?可是我却很苦恼呢!"想到今晚要和他说的话,我的确是有些苦恼。
他不解的问道:"嗯?为什么?是不是害怕相见之后很快就会分别?"
我惊喜的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这个的确让人苦恼。"
他皱起一边的眉头,刚想要说什么,我忽然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他语气关切,"是不是冷?"
"应该不是感冒。室内外温差大,鼻腔刚刚受到冷空气刺激。不要紧,一会儿就好了。"我随手将车内的暖气开大了一档。
"抱歉,我自己很少感觉到冷,刚刚忘记开大车里的暖气了。和北京比起来,上海的确是暖和多了。"他又将我上下打量一番,"你带的衣服够不够啊?身上这套看着有点薄。"
"上海在过年前后那段时间才会冷,而且是特别冷,冷的人心里难受。"我叹口气,"带了一件羽绒服,太丑,不想穿。"
他哈哈大笑起来,"很快到家,不用担心。"又转头问我:"饿不饿?我炖了红枣百合...呃...呃...那什么羹。"
我立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炖的?"
"也不是,下午请了家政阿姨来打扫,顺便请她做的。"他有点不好意思的将脸转向另一边。
我笑起来,内心原有的一些忐忑,现在咻一声不见了。"很饿!"我说。
他的单身公寓大概是我家三倍那么大。
"你一个人住吗?"
"当然!除你以外,我从没在家里接待过女生哦!"大概是误会了我的话,他很紧张的解释,"家政阿姨可以为我作证的。"
"好啦!信你。"我摸摸他的健身器械:"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一套,用来锻炼股二头肌和前臂屈肌群和伸肌群的。"他把摆在垫子上的器械一一指给我看,"我的脊椎受过伤,不能直接用哑铃练习。我以前的教练就帮我定做了一套。"
"哦,难怪之前我看到你的脊椎有些侧弯!"我这才明白,有些不死心的追问:"治不好了吗?"
他摇摇头:"大概是不行了。"
"干净、整齐、舒适,没有可疑气息。"转了一圈,我总结道,"有些冷清,豪华酒店的感觉。"
他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缺个女主人。"
吃了两碗红枣百合银耳羹,身上立刻暖了。我困乏的靠在沙发上,硬撑着眼皮和他聊天。
"西岭,你之前说有一件很要紧的事要告诉我。"
"对啊。"我睁开眼睛看看他。我是什么时候躺在床上的?
"是什么事?"
"我想想哈!我不喜欢学校,不喜欢同学。我要告诉你侄女,再遇到对她不客气的人,甭管是老师还是同学,该吵架就吵架,该动手就动手。"说出来真话好痛快!
忽然四周很安静,我往被子里钻了钻。
"西岭啊,为什么不喜欢同学?"
"她们嘲笑我。就因为我喜欢看冯友兰的书,不知道什么是飞天少女猪。还有,他们都不知道林妹妹是什么时候进的贾府。"我不知道自己说清楚了没,还想再解释一下冯友兰是谁,他的书到底是如何吸引人,结果我却睡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