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没想到有一天会爱上吃生煎。一层香脆的薄皮裹着浸满汤汁的肉馅,咬在嘴里,香、滑、劲、脆。醋要镇江香醋,有足够的酸味,但是也不会掩盖了香味。用其他的醋不是太酸就是不够酸。
我独立生活的时候,住在江边一栋小房子里。旁边的菜市场有家店面很小的生煎铺子,只做早餐生意,他家的生煎在我看来才是生煎,别家的都不行。有一次带了闺蜜去吃,我吃的满嘴流油,心满意足。她说一般,没有步行街的小李生煎好吃,卫生也差。我听了很诧异,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可实在是件小事,不值得深思。
搬家以后再也没回去过。不知怎的,每次梦到准备去吃生煎,总会出点什么事情给耽误了。早晨醒来的时候,懊恼的不行。怎么连在梦里吃个生煎都不行呢!这种梦做的次数多了,走在街上看到生煎店铺都会进去吃点。可惜,没有一次味道是对的。这让我感觉很伤心,吃了太多不是生煎的生煎,会不会慢慢忘记生煎的味道了?有了这个担忧以后,见了生煎便不再吃了。
说到香醋,我姑姑特别爱吃,我随她。大概在我十岁那年,和姑姑住了几个月。在那几个月里被姑姑温柔相待,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个女孩子,第一次没有因为任何事情被责骂,第一次感受到被疼爱。说话做事不必惊惶,吃饭睡觉安心又踏实。很多年以后,在我独立生活的时候才又重新获得这种感觉。
昨晚又做了那个梦,早晨醒来的时候只剩下懊悔,却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我趴在被窝里胡思乱想,也许可以找个时间回去,反正这个案子已经办结了,刚好可以休息几天。
不忙不忙!难得不必早起,还是先给自己煮一壶咖啡吧!拉开窗帘,敞开窗户,让阳光照进来,早晨的风不冷不热,难得自由自在的蓬头垢面。
我已经慢慢学会将复杂的生活切成几片,就像切土司一样,吃起来很方便。我的生活也依照同样的方法操作,工作上一个接一个的案件是早餐必不可少的两片吐司。不吃的话,不是在地铁上饿昏头,就是在上午高强度的工作中无法集中精神;社工则是中间最柔软的两片,不是我需要吃的,却是我喜欢吃的;像现在这样的闲暇时光是带着焦糖色面包皮的最前和最后那两片,有了它们才是一个完整的土司。
我倒不是说我的生活是完美的,在我看来没有人的生活是完美的。我说的是,我的生活是完整的,而且我很喜欢!这么说吧,如果非说我的生活需要一个男人,那么他只能是一个合伙人,而不是另一半。
此时有感而发倒不是因为我多愁善感,实在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让我平稳的生活起了一点变化。如果各位看官有兴趣,请备好一壶咖啡,听我一一道来。
那天晚上的一个慈善晚会,为一些几乎没有可能被领养的孤儿捐款。实际上,举办这样一场慈善晚会的花费比捐的钱还要多。来这里的嘉宾可能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些孤儿,当然他们关注的重点也并不在于孤儿。即便如此,在目前救助资金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从这里拿到的每分钱都能派上大用场,我们都很期待餐桌上掉下来的每一丁点面包屑。我作为工作人员,只需要解答嘉宾提出的一些关于资金使用、孤儿领养程序之类专业问题。没有想到会认识东吴。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没有一个好预兆,也许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经常看到梦中的景象成真。现在觉得这是个令人惊奇的事情,那是因为对于成年人来讲,这事不合逻辑。但是对于一个小孩来说,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说实在的,和猫咪玩耍不是更有意思吗!何况,我天真的以为大家都是这样的。真的,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别人不是这样的呢?
我把梦中的景象画在一个本子上,有时候是一棵树,有时候是一个人、一栋房子,大部分都是平静的生活场景,也有糟糕的时候,我则平静的等待着剧目重演。对我来说,这一切无法避免。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发生,是不是会发生,直到它真的发生的时刻。无论我怎样揣测、推理梦境,分析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我都无法预测。这一切都不合逻辑。
梦境的现实性除了让我的绘画技巧日渐娴熟外,对我毫无意义。仔细想来,也许并不完全如此。我有经济学学士学位、法律硕士学位和心理咨询师资格,究其原因,我急切的想理解在现实中人们的行为规律,以及它与意识之间的因果关系。如此,我也许能明白童年时候困扰我的梦境,到底揭示了什么。时至今日,我一无所获。
我有足够的理由不相信预兆。真相却是,相信预兆根本不需要理由。看我拼命否定的样子,可见这个预兆扎八成是扎根在我心里了吧!
说回那个晚上。
九月的一个星期五傍晚,天气已经转凉,我趴在家里的厨房餐桌上整理一个经济纠纷案件的证据材料。这是我近期需要出庭的一个案子,没有难度,涉讼金额也不大,这意味着我拿到的律师费不会太多。自然的,作为被告代理人我不需要花太多时间来准备。趁着这个空闲的档口,将手上的材料整理好。做了几处修改后再无疑虑,放进文件夹中,只等按照传票上的日期开庭就是了。
时间还早,可是我的精力已经在白天的早些时候消耗光了,此时脑筋自动逃避思考任何复杂的问题。背部的不适也在提醒我,伸展一下身体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冰箱里还有一罐苏打水,过了下午两点我便不能再喝咖啡,否则夜里会失眠。凉凉的液体流过喉咙,落在胃里,我舒服的打了一个嗝。借着台灯聚拢来的柔和的黄色光线和窗外渐暗的天光,我看向不远处镜中的自己。在一片虚幻的光影中,我试图捕捉一束真实的影像。
如果知道一会儿有台风卡奴过境,我一定会早点出门。傍晚高峰期打车好比抢银行,再加上是下雨天,那是绝没有指望了。就在我端详镜中人的时候,天色迅速的暗下来,大雨倾盆而下,风裹着雨点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一阵响。现在除了开着我的那辆二手高尔夫参加慈善晚会也别无他法了。它从外面看仍然是整齐鲜亮的一整块,仿佛最近总是在路上抛锚不是它的错。
举办慈善晚会的地方很值得一提。它是一处坐落在南郊的庄园住宅,被巨大的水杉围的严严实实。走在外面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近旁会有这样一处隐秘的所在。传闻说它是民国时期的富商林子先仿照英格兰肯特郡的诺尔庄园建造的,在建国以后捐给了政府。听说几年前他的后人还特意捐了一笔钱用于庄园维护。我没有参观过诺尔庄园,却读过韦斯特写的《爱德华时代群像》,以她的故居诺尔庄园为背景的一部长篇小说。
一路上,头脑中过于飘渺的想象伴随着雨刷器间或发出的嘎吱声,冲淡了些许雨幕中看不清路的不安。我从四车道的林荫大道向右拐入一条崎岖的沥青小路。一辆对面开来的卡车发出可怕的尖啸声,冲破雨帘直直的超我扑来。如果不是路旁明显的标牌提示,我大概会错过这个被遮掩起来的小路,一直开到前面的高速公路上。
这里太大了,晚会只借用了最南面的一栋三层主楼。即便如此,它也比专门用于举办类似晚会的大部分场馆气派的多。问题是,地下停车库没有通道能让我直接走过去不被雨淋。而我发现自己竟没有带伞,只好呆立在出口,无计可施。
雨小了一些,从这里看过去,有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打着伞,把刚刚被大风刮倒的盆栽花束和其他的一些装饰重新放好压实。两排路灯在寂静中隔出了一条朦胧的通道,雨丝就在这方寸之间,前后左右的飞洒。天空的颜色从浅灰变成靛青,被探照灯扫过之后又变成深邃的蓝。
我看了一下时间,不到七点钟,晚会八点半开始。我比规定到达的时间早到了不少。停车场的照明灯发出的光惨白没有热度。我尽量站在灯光下,裹紧外套,也许会有人注意到我。
身后传来一阵吵嚷,被空旷的空间放大的高跟鞋敲在水泥地上的哒哒声,一个女孩儿哭泣着朝我站立的方向跑来,几个穿着安保制服的人惊惶的跟在后面。女孩子边跑边哭,在距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摔了一跤,似乎是被我的突然出现吓着了。她跪趴在地上,两眼惊恐的望着我,哭泣停止,鞋子被甩出很远。
我尚未从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抽出身来,对眼前的这一幕有些无动于衷。后面几个人很快追上来,几乎是粗暴的把女孩子从地上拉起来,拖着她往外走。挣扎之间,一只高跟鞋被踢到我眼前。
我忽然醒了过来,对着几个人大喊:"住手!"
女孩子挣脱出来,躲在我身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出了什么事?"我生气的看着包围着我们的那几个人。
似乎有难言之隐一般,大家齐齐将脸扭向一边,没人回答。有个人看了一眼我胸前挂的工作牌,开口说到:"陈律师你好!这位小姐没有邀请函,也不是工作人员,是不能进来的。"
我回过头去,看着女孩子,"为什么进来呢?"
回答我的只有哭泣声。我无奈地看着众人,指望他们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是安保部经理以前的女友,已经和她分手了,她还追着不放。"
女孩子终于不再哭泣,在我背后朝他喊:"谁说我们分手了,我就是要找他!"
"他上个月离职了!"
"他还欠我钱呢!"
"是啊,不是我们硬拦着你不让你见,他真的不在这里。"
女孩子又哭起来。
我轻声问她:"是分手了吧!不然,怎么会躲着你呢?你这么年轻漂亮,怕什么分手啊!和喜欢玩失踪的男人分手,应该庆幸才对。"
"我们在一起两年了。"女孩子痛苦的摇着头。
"所以要尽快止损。以前的投入已经是沉没成本了,不会产生任何回报。如果因为以前的投入不愿意放手,只会让你现在损失更多。"我不确定女孩子是不是听懂了,但她停止哭泣,这应该是个好现象。
我再接再厉。"你见过赌徒吗?输了就想扳回来,不停的赌下去,直到输光为止。你现在就像个抓狂的赌徒,输了想要扳回来。"
"可是我爱他啊!"女孩子两眼茫然的看着我。
"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拒绝了你,你们之间就已经结束了。"我停了一下,接着说:"结束意味着重新开始,和更好的人。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我喜欢东吴!"
"那很好啊!如果你不和前男友结束,怎么能和东吴在一起呢?"
女孩子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没有反驳。她已经平静下来,擦了擦眼泪,把鞋穿上,打算离开了。
目送他们离去之后,从旁边的车里走出来一个男人。"你知道东吴是谁吗?"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显然他是在问我。
"不知道。"我摇摇头。
"一起走吧!"他撑起伞,回头望向我。
"等了好久!"我乐意之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