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重新在地平线上升起，带着温暖和光明抚平了暗夜中的硝烟，百兽在布满战争残骸的森林间觅食，禽鸟在还有火药味道的天空上翱翔，昨夜的胜负无法改变整个世界，唯一改变了的是坐在陇州统治者位子上的人选。
——五月二十二日·清晨——
“当当当！”司令办公室的大门被叩响。
“请进。”杨希恩正坐在位子上啜饮着红茶提神，他用了大半夜忙着收拾作战之后的烂摊子，直到现在也没合眼。
“张松岚前来复命。”张松岚走进来敬礼，现在杨希恩已经不是那个落魄的提督而是陇州星系的新统治者兼一个付得起酬劳的雇主，张松岚对杨希恩的新身份表现出了足够的尊敬。
“作战辛苦了，你的部队表现得比我预想还要好。”杨希恩连忙招呼这位功臣，“请坐，要喝茶吗？”
“茶就算了，我讨口酒喝可以吧？”张松岚也不客气找个沙发坐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酒柜。
“请便。”杨希恩伸手示意自己不在意。
“多谢了。”张松岚急不可耐地从里面取出瓶好酒扭开瓶盖灌了一口，“我们是毛遂自荐参进来的，你原来抱有疑虑很正常，但是现在作战结果证明了我们的实力对得起我向你要求的报酬，不是吗？”
“确实，没有你和你的军团我现在不可能坐在这里悠闲地喝茶。”杨希恩点头，“你要求的报酬我会尽快让陇州舰队拨过去，还有这个也请你一并收下。”
说着，杨希恩扔给张松岚一块亮晶晶的小物件。
“这是？”张松岚伸手接过，疑问道。
那东西手感很温润，是块雕刻成狼头形状的上好玉石，上面的自然花纹刚好构成狼头的毛发让玉石整体看起来惟妙惟肖。
“我从小就随身带着的一块小玩意，在我向贵军团许下的承诺兑现之前就请将这块玉石作为信物保存吧。”杨希恩解释道。
“特意留下一件信物，是怕阁下贵人多忘事吗？”张松岚手里把玩着那块玉石，玩笑道。
“怎么可能？”杨希恩笑笑，“我这个人自认记性还是不错的，许下的承诺我绝对不会忘记。不过恕我直言，张队长所在的行当并非长久之计，我留下一件信物是担心你们那方面会有变化。”
言语之间，杨希恩似乎在暗示张松岚什么。
“那还真是多谢您的好意了，在这玩意派上用场之前我会好好保存的。”可惜张松岚并不搭腔只是收起玉石。
“是吗，也好……”杨希恩脸上浮起惋惜，“如此一来这份合同就算是两清了，贵军团以后作何打算？张队长想必清楚这里很快就会打仗，如果有机会我想和贵军团继续合作下去。”
“感谢阁下的信任，可惜我们团长那边已经联系好下一个合同了。”张松岚苦笑着耸耸肩，“说白了我就是个打工仔，这次是团长给我面子接下阁下的合同，不能再要求太多。”
“哦？不知道贵军团下一次准备转战哪里？”林德曼另接合同也在杨希恩预料之中，于是他换了个话题。
佣兵军团很少连着接同一雇主的合同，他们要始终维持一个中立的立场否则很难在记仇的统治者之间周旋，现在的问题是红蜘蛛下一步准备在哪场战争中参一脚。
陇州是块四战之地——北方是益州侯领地，他们现在正秣兵厉马准备从西凉侯手里重夺汉中；南方是形势纷乱的五星关，麦克亚当和拿赫之间的争端已经一触即发；西方是定远府本土，很快杨希恩也会和闻讯赶来讨伐的杨牧杨展两父子交战；东方则是镇远府领土，那边已经开始和宁远府的舰队接火了。对于认同张松岚才能的杨希恩来说他不希望张松岚这个人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上。
“放心好了，团长还不至于没心没肺到刚帮阁下拿下陇州就去给定远府打工的地步。”张松岚给杨希恩先吃了颗定心丸，“我们打算重回五星关，那边的拿赫领地向我们发来了合同。”
“这样啊……”杨希恩眉头一皱，红蜘蛛去南边不是他所希望的选择。
杨希恩个人是希望红蜘蛛被北方的益州侯或者东边的镇远侯雇佣的，两者因为都和宁远府敌对算是杨希恩的天然盟友，而南边的拿赫一直以来都有平定五星关然后北进的野心，红蜘蛛帮助他拿下五星关无疑会向陇州南部施加更多的防守压力。
“这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很遗憾益州侯和镇远侯都看不上我们的战力所以并没有提出过合同，我们只能南下。”
张松岚一眼就看出来杨希恩的心中算盘，直言道。
“那我们下次见面可能就是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上了。”既然张松岚把话说破，杨希恩便不再讳言。
“世事无常，谁知道呢？”张松岚不置可否，“比起这些我倒是想听听阁下以后的打算，对我们军团的下一步选择也有帮助。”
“我啊……”杨希恩沉吟了一会，“暂时不打算拉起旗号和定远本土对抗，拿下陇州舰队还不算完全拿下陇州，这里还有很多地方家臣势力和他们的私兵舰队。我希望收买或者解决了他们稳固后方之后再和定远府交战，当然前提是我已经夺下陇州这件事能一直瞒下去。”
“想先借那位钟鉴雄都护为掩护暗中控制陇州星系吗……确实不太好办，按兵不动还好，一旦对家臣们的私兵舰队动手定远府不可能不察觉。”
张松岚也觉得杨希恩的希望太过理想化，实施起来困难重重。
“是啊，所以我还在想办法。”杨希恩叹口气，“不知道张队长有没有什么策略可以指教？“
“这就得您自己去想了，我这个人很懒，对佣金外的工作没什么热情，而且整晚都在打仗现在脑子跟浆糊一样……”张松岚晃晃酒瓶子用笑谈避过了杨希恩的询问，顺便暗示他不想再谈下去了。
“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耽误张队长的休息时间了。”对方的暗示如此明显，杨希恩纵然想继续他高傲的自尊心也不容许自己再死皮赖脸地谈下去，于是他识相地站起身来向张松岚伸出手。
“那么，合作愉快，期待还有和你并肩作战的机会。”
“合作愉快。”张松岚跟着起身，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此时面带笑容握手的两人并不知道，这次规模很小的作战已经成为了二人生涯的重要转折之一，当许多年后两人再次回想起这段往事时都不由得为当时尚显稚嫩的自己和对方而唏嘘不已。
“对了，张队长！”眼看张松岚握着酒瓶若无其事地要推门离去，杨希恩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
“嗯，阁下还有什么事？”张松岚紧张地回头，“我拿走瓶酒而已，阁下不会这么小气吧？”
“酒你随便拿就是。”杨希恩忍不住失笑，“我想说的是你，如果你觉得在佣兵团里混得不顺可以随时拿着那块玉石来我这边，我保证会给你安排一个能让你发挥长才的位置。”
“谢谢您的好意。”张松岚平静地笑着，“可惜我要辜负您的期待了，战争是我的工作，不是我的兴趣。”
如是，两颗未来将闪耀在整个室女座夜空的新星经过短暂的交错之后擦肩而过，当他们绕过命运的轨道重新交汇之时，那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冲撞。
稍后时间。
“少爷？”柳伯言敲了两声门但是里面没有人答应，于是他推门进来探看。
桌子上半杯红茶还在冒着热气，有责任享受它的主人却靠在转椅上睡得正香，长时间遭受的压力给杨希恩带来了旁人难以想象的精神疲劳，如今他终于可以在真真正正属于自己的领土上安睡了。
“……”
柳伯言没再做声，如果说杨希恩的队伍里还有谁最能体会他的压力和疲惫，那么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柳伯言。他轻手轻脚地从衣架上取下杨希恩挂在上面的军服，小心地给杨希恩盖上。
“嗯……”常年受训的身体让杨希恩稍稍有些感觉到身上沉重了些，瞌睡虫最后还是压下了他的警觉。
“睡吧，少爷。”柳伯言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着，“走到这一步，您辛苦了，下面的路就由老仆来为您开拓。”
办公室的门重新关上，室内静悄悄的只有杨希恩的呼吸声，玻璃外的远方几架穿梭机腾空而起，那是张松岚的部队在撤出。
“作战成功多亏诸位的功劳，多谢各位能陪我打这场任性的仗。”其中一架穿梭机上所有参加作战的红蜘蛛高级军官都聚集在这里，张松岚坐在首席上正向他们致谢。
张松岚的手边是个见底的空酒瓶子，从杨希恩手里讨得的那瓶酒现在已经进了张松岚的肚子，疲劳饮酒的他有点醉。
“队长，满嘴酒气地跟我们说这些话有点没诚意啊，再说你哪次打仗不任性了。”一身流氓打扮的特伦希尔笑道。
“哦，怎么才算有诚意？我这可是酒后吐真言。”张松岚玩笑道。
“嘿，索洛马丁队长，你听说过有哪个醉汉会说自己酒后吐真言吗？”特伦希尔冲着莉莉娅挤眉弄眼，显然这小子又要冒坏水了。
“没听说，所以张队长的话不成立。”莉莉娅冷着脸附和。
“那你们还想怎么样？”张松岚隐隐察觉对话的展开不对头。
“怎么样？哼哼……”特伦希尔也不知道从哪里拖出两大瓶烈酒，“索洛马丁队长，靠你了，让咱们听听队长的真言到底都是些啥玩意。”
“交给我好了。”莉莉娅干脆地起开两瓶酒，砰地一声将其中一瓶顿在了张松岚面前。
“特伦希尔你……”张松岚这才察觉自己又被这小子算计了，他连忙向莉莉娅求饶。
“大姐，我实在是困得不行了，今天就放我一马吧？”
“大姐？你就是叫奶奶也没用了。”莉莉娅脸上难得露出笑容，妩媚得很危险。
于是据说当队伍撤回舰队时张松岚是被抬着出来的，至于他酒后吐了什么真言怕是只有几位在场当事人知道了，这些话不大可能外传倒是很可能被他们拿来当做要挟张松岚的材料，要挟的最佳时机自然是下一次张松岚又要任性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