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上来讲，杨希恩还是暂时接受了刘红黛的条件，当然这样做让杨希恩心里相当不爽，所以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决定亲自到下面去看看这位刘二小姐。如果有什么办法让他可以找茬比如对方对待自己有失礼数之类的，他就能光明正大地取消这桩完全无视他个人意见的婚姻。

　　然而真正见到刘红黛之后，杨希恩很遗憾地发现他委实难以在刘红黛身上找出来任何瑕疵，这个女人作为妻子完美到连杨希恩自己都觉得如果那个男人不愿意接受她那真是瞎了眼睛。

　　“府里条件有限招待不周，还希望杨侯爷不要怪罪。”先是把一群目前听命于刘红黛但实际上已经被天狼军解除了所有权利的益州府官员叫来一一为杨希恩赔罪，然后又是拿出了永宁城里面最好但同时又不过分铺张的招待接待杨希恩和他的部下，一切都被刘红黛安排得非常完美，就这样她自己好像还觉得哪里有不满意的样子。

　　“我能怪罪你什么啊？现在我都在怀疑那个刘庆到底是不是你的生身父亲，他能培养出你这样的女儿真是个让人费解的奇迹。”真正和刘红黛接触过之后，杨希恩因为刘庆对刘红黛衍生出的敌意也消减了不少，正如陆佳慧说得一样这是个把规矩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女人，想让她变得像刘庆那样狡诈除非回娘胎里再造一遍。

　　当然也不排除她是个心机深沉到能把举手投足的一切小节都隐藏至深的阴谋家，可如果她真是这样的女人，刘庆没道理雪藏这张能把陆佳慧和杨希恩全瞒过的王牌直到现在都不用。

　　“父债子偿，兄债弟偿。”刘红黛很认真地纠正道，“父亲的叛逆之罪也好，兄长们为了自己的欲望把益州闹成这副样子也好，小女子作为家人没能成功规劝本身就有罪。如今承蒙侯爷不弃，愿意让刘家在益州保存一丝烟火，小女子用什么作为补偿都不为过，就算是您现在要我的命，那也是应该给的。”

　　“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杨希恩扶着额头叹口气，“我又不是个弑杀嗜虐的暴君，如果你自己真犯了什么过错我自然会依法处置，至于你父亲和你这些兄弟姐妹们的过错，要承担也该是他们自己来承担后果，与你何干？”

　　刘红黛木然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杨希恩这话在道理上绝对正确，但大汉帝国的法律并不是这样的，尤其对于那些权贵之家来说一人犯错诛灭九族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个例了，一千年来无论是帝国朝廷还是各个侯府基本上都是搞这套来维护自己的统治，而且他们这么做并不完全是因为他们弑杀或者不懂道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样的例子同样不是一个两个，血的教训让帝国人无论高层还是底层都最终接受了连坐行为，残酷的内部倾轧让他们明白争端再起只会让局面变得更加糟糕。

　　杨希恩会不懂这个道理吗？他当然懂，事实上对该杀之人他也从不手软。他和其他人的不同之处是他接受了部分南方人的思维，认为光靠剑与阴谋来解决问题并不是最好的办法，与其把一切都攥在手里惹得所有人都不高兴，还不如适当地将那些自己没精力去处理的权力下放给可靠的人让他们协助自己进行统治。

　　“哼，你父亲从没说过这样的话吧。”想起那个刘庆杨希恩又忍不住冷哼。

　　“是的，父亲从来都说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样才不会有第二次纷争，小女子觉得如果先皇也用这样的态度对待父亲，那么至少现在就不会……”刘红黛很老实地回答。

　　“斩草除根，斩草除根！你觉得要斩到什么程度才算是除根？”杨希恩仿佛要把这四个字咬碎似地叨念着，然后问道。

　　“亲族，还有利益捆绑者。”刘红黛回答。

　　“这就够了？”杨希恩冷笑反问。

　　“诶？”刘红黛一愣。

　　“亲族自不必说，利益捆绑者的话应该称之为朋党吧，这些朋党难道就没有自己的亲族，没有自己的朋党？如果他们被杀了，他们的亲族他们的朋党就不会心怀怨恨？到时候你想怎么办，连同他们也杀了？还有那些明明利益无关只是因为抱不平反对处刑的人，这些人算不算是威胁？他们该不该杀？”杨希恩继续追问。

　　“这……既以立威，便不应该多加株连。”刘红黛思考了好一阵子才回答道。

　　“立威，这威能立多久？人都是很健忘的。”杨希恩听得连连摇头，“只要不触动他们的利益，所谓的立威根本毫无必要，若触动了他们的利益，立不立威他们照样会跳出来反对。在我看来个人的‘威’只是一时之威，不必等到他死，只需要他稍微表现出虚弱这所谓的威风就会扫地。”

　　“那么侯爷认为，怎样的才是长久之威？”从来没有人和刘红黛提出这样的想法，仿佛接触到了一个新世界的她忍不住追问。

　　“要立威，也该是为律法立威。”杨希恩抬起头看向远方的天空，“有功者赏，有罪者罚，不因亲而滥加封赏，也不因疏而无妄责罚，执法者可死，而律法长存，这才是长久之威。”

　　“侯爷，请恕小女子多嘴，这不符合人性。”这次刘红黛没有多想而是直接反驳道。

　　“当然不符合人性，律法本就是拿来矫正人性的东西。”杨希恩对此只是一笑，“人性都是自私的，自利是生物的天性，人人纵容人性只知自私自利，社会就变成了野兽横行的丛林，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对抗其他人，最后只能导致弱肉强食。内战时候的帝国差不多就是这样的状态，你觉得这种状态很好吗？”

　　“但律法的执行者终究是人啊。”刘红黛继续说道，“就算一届执法者真如您所说得那般秉公执法，谁也无法保证下一个执法者就不会变质。世界如此之大，单执法者就何止千万？指望他们个个都抹除人性遵循律法，恐怕是难以做到吧。”

　　“所以才要为律法立威啊。”杨希恩长叹口气，“这个国家已经在纵容人性的烂泥潭里浸淫了太久了，想要让他们改恐怕不是那么好改的，贪赃枉法者一直在出现，遵纪守法却因此吃亏的人也不在少数。”

　　“即便如此，您还是要执行您的想法？”刘红黛的眼中闪过一道光彩，沉浸在自己理想中的杨希恩没有注意到它。

　　“十年也好，百年也罢，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要把这个理想执行下去，何况这已经不只是我的理想而已，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这个国家还有生活在国家中全部的人民迟早都会为他们的作为付出代价。”杨希恩目光坚定地看向刘红黛，点点头。

　　“必须如此的理由……”刘红黛若有所思，好像是联想到了什么东西。

　　“现在我还不能跟你讲，等时候到了，就算你不想明白也会被迫明白的。”杨希恩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