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我也堕落到这个地步了么。”司马朗看起来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几岁。
乔氏财团送来的新型兵器正在分配到羽林舰队各舰艇手上,乔睿那个家伙就像早预料到司马朗会反悔接受般将载着兵器的运输船大摇大摆地停靠在了军港之中,丝毫不在乎将未经登录的武器停靠在皇家港口这种事情。
说起来,自己不就是早知道会有这种结果才主动向陛下进言要站在这边吗?司马朗嘲笑着自己事到如今还在期望些什么的心情。
但凡会支持襄王登基的家伙,基本上都是些对帝国毫无忠诚可言,只是想牵制皇权的扩大化以保持自身领地安稳甚至于对帝国怀有二心之恶徒,无论是已经去世的皇帝本人,还是司马朗和谯越都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皇帝在最初的安排中扶植襄王一派的并非司马朗而是谯越。让擅使阴谋诡计的谋士联合起一群各怀鬼胎的阴谋家可说是再合理不过的选择,即使他们失败了,对于帝国而言也毫无损失,还能一举清扫掉未来阻碍帝国恢复集权的反抗力量,算得上一举多得了。
反对这个安排的是司马朗。
倒不是说司马朗无法相信谯越的忠诚,事实上司马朗认为谯越对于先皇的忠诚甚至还在自己这个被认为是帝国最大忠臣的老家伙之上。然而正因为这份盲目的忠诚,司马朗才十分恐惧谯越,他知道谯越在本质上缺乏作为人的同理心和人性,那个人更像是一台追求完美达成任务的自动机器,只要他认为自己的行动符合目的,无论付出多少代价谯越连眼睛都不会眨。
在这份崇高的盲目下,又有多少人要惨死在其中呢?这岂不是和皇帝最初的愿望背道而驰了吗?
所以谯越需要有人来制衡,显然司马朗现在身处的这个阴谋联盟中没有任何人有能力或有意愿去制衡谯越,他们更可能纵容谯越让他最大化地发挥自己的才能和价值,对于眼界受限在眼前这点利益上的他们来说反正无论多少人会在未来爆发的内战中死去都只不过是个数字,他们可以成为霸主,却绝对没有资格被称为是君王。
于是乎司马朗选择了向垂危的皇帝说明自己的担忧,并提出和谯越交换位置,哪怕他心知肚明这将给自己带来极大的痛苦。
谯越不会在乎司马朗的痛苦,准确地说他不在乎任何人包括先帝本人的痛苦,他只是个达成先帝意志的机器,如果先帝自己表明愿意承担这份痛苦,谯越就会把先帝自身也拿来当成筹码使用,这在上次内战的决战阶段已经被证明,因此无论皇帝要求他站在哪一边谯越都会欣然接受。
司马朗不一样,他只是个人,是个有七情六欲、被正直朴素地教养大的军人。如果知道自己在犯下罪孽,司马朗会心痛和愧疚,如果这份感情超过了承受的极限,他会像其他任何人一样崩溃。先帝深知这件事,才会主动提出让他站在杨希恩那一边,大概先帝是深知选择杨希恩作为继承者才是正道,故此做出了尽量不让追随自己的两位重臣难过的安排。
说起来,自己是违背了先帝的好意啊。
但是,必须这么做。
对的,必须这么做。经历过战争与阴谋,深知这些事物最终都会将人引向疯狂,司马朗最终选择了让自己作为更容易失控的那一边的限制阀存在。也许自己能力有限根本就起不到限制的作用,也许自己在死后还会因此而遗臭万年,这些司马朗都已经本该不在乎了。现在还在折磨着司马朗的与其说是对自身未来的担忧,不如说是天生就存在于他心中那高洁的道德感、那种和先帝有着深深共鸣的悲天悯人情怀,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正在逐步走进深渊的司马朗。
但是,必须这么做。
权力之争必须要分出胜败,胜者全拿是权力斗争不容更改的铁则,因此参与进来的人才会如此恐惧失败。在真正分出一个结果之前,无论多么不堪,无论要拉上多少人给自己垫背,这场斗争的参与者都不可能去认输。
大概在向先帝提出那个提议的瞬间,司马朗就已经预感到了自己要担任这场谁都不可能主动认输的斗争中唯一一个能够主动认输的角色。但哪怕是这样一个角色,没有足够的力量也绝对无法完成使命,所以司马朗必须积蓄力量,仅仅属于自己而不是这个阴谋联盟的力量,必要时候可以让现在的盟友向自己妥协的力量。
因此,司马朗接受了乔睿那心怀鬼胎的提议,就是为了换取这股力量。
然后嘛,除了把冲突引爆之外,就只剩下祈祷帝国的未来能像先帝希望的那般更加美好了。
——另一边·幽云近卫舰队——
“唔……”公孙舞今天特别地坐立不安,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只要一遍遍反复翻看着手下们搜集来和谯越送来的状况报告,试图去从其中寻找某些能够舒缓或解释这种不安的蛛丝马迹。
“小姐,难道您的头疼病又?”舰长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公,他以为是公孙舞的宿疾再次发作了。
“不是,就是有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奇怪感觉。”不想属下担心的公孙舞连忙摇头,“这感觉怎么说呢,有点类似于排好了布阵正在等待敌人来犯的时候。”
“也就是说小姐认为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咯?”公孙舞有一种近乎预知的神奇直觉,多数在公孙舞帐下效力的军校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这种传闻,而且往往被传得神乎其神,最近的一次是说公孙舞突发奇想转进新长安拯救了保皇派也是因为这种预知能力。
不过舰长因为常年和公孙舞接触反而不怎么相信那些玄乎的传说,在他的理解中公孙舞所谓的“预知能力”跟什么超能力毫不相关,单纯只是因为经历过太多的艰险,大脑习惯了这种思考方式,以至于平常不被注意的情报也在潜意识中分析完毕并形成了一种近似警告的危机感。
“要说危险的话,我们不是早就处在危险之中了吗?”公孙舞闻言只有苦笑,当前的京畿是一片虎狼之地,自己支持的杨希恩派别在这里处于压倒性的不利地位,正因为危险多到数不过来,公孙舞反而无法抓住具体哪个特别让自己烦躁。
“嘿,小姐说的是。”舰长也跟着苦笑起来,“不过请小姐放心,只要我们近卫舰队还有一人在就绝对会护住小姐的周全,唯有这点我可以代表近卫舰队全员向小姐保证。”
“啊,我知道。”部下的拳拳忠心让公孙舞略感欣慰,可惜这点欣慰不足以驱散她心中挥之不去的危机感,说起来她也从来没想过要让部下们靠牺牲来拯救自己的性命,即使这是他们的本来任务。
“如果小姐还是觉得担心,不如派出几条船到附近去搜索一下吧?要是能够抓住什么提醒小姐思路的蛛丝马迹,以小姐的睿智想必很快就会从迷惘中解脱出来的。”大概单纯只是安慰作用,至少舰长是这么认为的,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行,就这么做吧。”公孙舞同样拿不出更好的办法,于是她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