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杨希恩的大脑中完全空白。
这是他自从担任指挥官以来就从未发生过的情况,他以默默无闻的庶子身份起家摸爬滚打走到现在这距离皇帝宝座只剩一步之遥的位置所积累的全部自信,只是一个照面就被张松岚打碎了。
呵,这就是差距吗?自以为的“天选之子”和真正天选之子的差距居然如此天差地别?失落、羞愧与嫉妒化为无形的巨石压在杨希恩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似乎自己之前所取得的成就都变成浮华的泡影是如此不堪一击,放弃的念头开始在心中滋生。
你赢不了他的,为了人类的大局和大义,将主导权交给他才是最上策,这不是为了你自己,这是为了全人类。
如此的声音在心中回响,听起来义正辞严无懈可击,是啊,良才善用有能者居之,这不正是杨希恩自己向来秉承的观点吗?现在确认了更适合自己作为人类统帅的旁人,难道就要抛弃这个观点把自身当成例外了?这不符合杨希恩的性格。
但是,不甘心,强烈的不甘心在悸动着!
视线中好像出现了身影,祖父、父亲、佳慧、公孙舞、钟鉴雄、海因斯……还有很多很多人,那些将忠诚和生命献给自己,只是认为自己能够引领他们走上正确道路的人,在他们面前,自己就这么放弃了真的好吗?这真是自己所期望的吗?
不行!我还没有输!就算输得狼狈不堪,就算把之前的筹码全都输个干净,就算成为天下笑柄,他也要坚持到最后!
“不要管荆北军了,两翼立即散开全速脱离和南联舰队的接触,然后头阵改殿后各自回旋后撤,以坟场正前方为集结点重新集结!”万千思绪在瞬间划过,杨希恩重新抬起头来发布命令。
在这一刻,杨希恩感觉自己超越了什么。
“嗯。”注意到帝国军迅速后撤的张松岚只用了一个语气词来表达自己的态度,“不用管溃败的荆北军,脱离与敌军接触,以本舰队旗舰为测距基准,在正前方三光秒处汇合。”
南联舰队一击成功之后的迅速脱离让帝国大大小小的指挥官们心惊肉跳,同时他们也庆幸自己这边有一位同样不逊色的总指挥官在坐镇,他们都很清楚如果是自己在刚才做出决策,最大的可能就是输红了眼让舰队一拥而上,随后被南联拖入他们最擅长的肉搏战。
那将是毁灭性的结果。
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帝国军和南联军如同两个长枪骑士瞬间碰撞之后脱离,帝国被崩落了荆北军这块最脆弱的铠甲,在第一回合中吃了不大不小的亏。
重组阵型的帝国军不再采取防守态势,而是形成了以西凉军为先导箭头,根据战舰航速顺序排列的三角突击阵。
小试牛刀的南联军则调转矛头再次直指帝国,组成以第四舰队为箭头,布局与南联军刚刚通过坟场时一模一样的阵势。
眼前的局面让所有旁观者大跌眼镜,在舰队战指挥中这种双方都摆出突击阵型的情况被称为“对冲”,除非一方兵力远超对手否则就应该是指挥官最应当规避的场面,因为这么打不但会让敌我双方损失惨重,也让指挥官很难再对战局施加影响。
换句话说,大室女座两位最强的人类指挥官,在面对对方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摆出最没有技术含量、单纯以力量对撞决定胜负的阵势。
杨希恩还可以说是自知不敌干脆准备耍无赖,已经占据了战场主动权的张松岚配合对方又是作何感想呢?
“长官……”陈羽莲见张松岚突然站起身来,她心中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
“需要我来进行一点精细操作。”张松岚朝她笑了笑,“接下来的指挥交给你了。”
“啊?!”陈羽莲差点没有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是什么玩笑吗?决定人类命运的胜负居然交给她这个对军事一窍不通的副官?
“别害怕,帝国军开始往我们这边正面冲锋的时候,你也替我命令我军向帝国军正面冲锋,这就够了。”张松岚依然微笑着,脸上写满了胸有成竹的坦然。
“这……”陈羽莲不知道自己改怎么反应,想象中精彩绝伦的最终之战,居然是这般蛮勇的对冲为手段?
“相信我。”看着不知所措的陈羽莲,张松岚轻声道。
“……是!”短短三个字瞬间让陈羽莲的精神安定下来,对啊,张总长就是自己的神,如果连神的决定都不愿相信,自己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那么,我去去就来。”张松岚点点头,身影消失在舰桥外漫长的走廊之中。
另外一边,帝国军的每个人同样为自己即将迎来的命运感到战栗,“对冲”在舰队战中代表什么意义再明确不过,那意味着每一艘参与对冲的战舰都不可避免地将自己投入危险的漩涡之中。成队形高速直线机动中的战舰不但无法规避来袭的炮火,更有可能和正面朝自己加速的敌人来一次结局必然为死亡的激情拥抱。无论吨位、装甲、火力、指挥链地位,所有参与到这场对冲中的战舰其生存率都会变得只基于运气,舵手和炮手的发挥在这种情况下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希恩,你确定要这么做?”亚伯拉罕侯爵理所当然地反对杨希恩如此冒险,主要是反对他把自己牵扯进这场冒险。
“舅父大人,这是我们唯一不会失败的做法,请相信我。”杨希恩的双眼沉静如水,看不出有任何疯狂的成分。
“……你这么说,大概就是如此吧。”亚伯拉罕楞了片刻,随即轻叹了口气,仿佛认命了一般。
就和亚伯拉罕的反应差不多,帝国军中充斥着某种古怪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方面方才南联军的雷霆一击给他们的印象仍然牢牢烙印在大脑之中让他们知道这些敌人不是用常规方法就能战胜,同时他们又奢望不必用这种如同赌命般的方式来战斗,毕竟无论如何,将生命全部托付于命运的滋味都不好受。
但是当定远旗舰嘉瑞号也加入舰队队列之中时,所有人都意识到现在才提出反对意见注定石沉大海。
“全舰加速,目标南联舰队。”系好安全带,让身体靠紧椅背,杨希恩心中居然生出了人生第一次进行舰队实战之前的那种高扬的紧张感,那种将一切都托付给命运的感觉。
“全舰加速,目标帝国舰队。”陈羽莲坐在属于张松岚的椅子上平静地给出命令,没有恐惧和担忧,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神此刻就在身后庇佑着自己。
加速,加速,加速,离子推进器将沉重的舰体向常规宇宙容许的速度极限推进,舵手们的手掌颤抖着,他们很清楚自己现在能发挥的作用甚至比不上可以更精确控制舰体的避碰导航系统,可就算是避碰导航也无法超越物理规则,部分航路重叠的敌我舰只将无可避免地撞在一起。
火控长们则是一脸的麻木,他们只需要给出向正前方全力开火的命令就行了,如果能够机会正前方的敌人,那么航路也许有可能会净空出来,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这边被击毁给敌人让出道路。
接近,接近,在恐惧的高峰时间,碰撞!
“开火!”无分敌我,舰长们齐声吼出这个简单的命令,射线、导弹和战斗机的尾焰填充了正在急速接近的两支超级舰队中间的空间,双方最前列的部队几乎在同时崩溃。
然后就是命运作出选择的时间了。
舵手们发出了坐过山车般疯狂的喊声,舰桥上的其他人则多数双目圆睁表情木然地直视死亡擦肩而过,眼花缭乱的战舰剪影在距离本舰只有毫厘之差的空间闪过,此时此刻似乎连炮火轰击在舰体上造成的冲击感都会让人觉得安心,至少它不会直接宣告死亡来临。
突然,舵手觉得舰船好像不听使唤地挪动了一下,又好像没有,然后又一道战舰剪影以毫厘之差闪过,舵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晃晃脑袋,大概觉得自己因为过度紧张产生了幻觉。
几秒,或者十几秒,或者几十秒,反正不会超过一分钟,密集的舰影消失了,战舰平安无恙地渡过了舰队对冲。
“活、活下来了!”放空的大脑迅速夺回了理智,并及时给予人们劫后余生的兴奋。
欢呼在所有舰桥上回荡,无论帝国和南联都是如此,所有人都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他们有资格为自己的生存庆幸。
但很快就有聪明人发现了异常,这场原本会给双方造成重大伤亡的对冲攻势中,双方因为撞击损失的战舰数目皆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