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来了呀……”透过舷窗俯瞰着外面秀丽的青山,杨希恩为自己的没出息发出一声叹息。
反复确认了讨伐军短期内不会再向交州发动进攻,杨希恩在仔细斟酌后选择回应陆佳慧这次见面邀请。从前线赶到新桂林需要整整两天时间,柳伯言在得知杨希恩打算轻装前往后十分反对,他认为只是表面归附杨希恩的陆家现在还信不过,但最后杨希恩还是努力说服了这位忠心的老人,为表善意和信任他只搭乘了一条高速驱护舰前往,也没有带上其他高级随员。
至少在登陆时杨希恩没发现陆家表现出任何敌意或蹊跷的行动,他们甚至都没有为杨希恩组织像模像样的欢迎仪式,只是由一名陆家家臣简单地表示欢迎后就将他请上了前往陆家宅邸的飞艇,路上科斯特地貌的旎旖风光实在不错,让最近压力很大的杨希恩心旷神怡。
“主公,我们快到了,下面就是本家的宅邸。”约莫从空间港出发有半个小时,负责迎接陪同的家臣轻声跟杨希恩提醒道。
“哦?”杨希恩好奇地探头去看,只见山水之间柳暗花明现出一栋古风盎然的山间别墅,雅则雅矣,单看规模实在不像是控制着整个星球命脉的家族总部,跟新天水张家那种恨不能将家族宅邸修成一座城市大小的奢靡相比,却也符合陆家一贯低调行事的风格。
“主公,请问现在就降落吗?还是说您想欣赏下周围的风景?”那家臣是个伶俐人,他看得出杨希恩对路上的风景很是中意就没有催促杨希恩的行程。
“降落吧,我是来谈正事不是来观光的。”杨希恩依依不舍地又望了一眼窗外,答道。
“如您所愿。”家臣点点头,回头示意飞行员现在就降落。
飞艇停泊在一片白墙黑瓦之间,出了停机坪就是雅致的假山园林再无现代科技,布置全然没有陆家在名声上的铜臭味反而像是耕读人家的院落,家臣引领着杨希恩穿过曲径通幽的重重回廊,最后来到一座散发着紫檀香气的三层木瓦建筑中。
“小姐就在里面等您。”家臣站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
“知道了。”杨希恩抬手敲了三声,便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陈设大出杨希恩预料,这里不是什么贵族书房或者更加正式的会客厅,而是一间怎么看都是给危重病人准备的卧室,房间居中最显眼的就是那面大床和躺在床上接满了各种医疗器械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小家碧玉的背影默默守在床前。
“……”杨希恩沉默地伸出手摘下头上的海军提督帽,想也知道床上那个男人应该就是陆家现任家主陆德邦,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保持尊重。
“主公驾临,小女有失远迎向您赔罪。”感受到身后气息陆佳慧回头朝杨希恩躬身以礼,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深怕吵醒了床上的人一样,尽管杨希恩十分确定以这个男人的身体状态应该是感知不到任何外部信息。
“罢了。”杨希恩摆摆手示意无妨,走近几步站到了跟陆佳慧并肩的位置,“这是你父亲?”
“正是家父。”陆佳慧重新将视线投到病倒的父亲身上,点了点头。
“怎么会这样的?他应该还不到卧床的年岁吧。”常年卧床让床上的男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精细的保养还是让杨希恩能认出来这个男人应该至多五十出头,或许比他父亲杨宣还要小几岁。
“异星病毒感染造成的系统性衰竭,在星际商人的生涯中算是最寻常的意外。”陆佳慧轻声作答,语气里不见悲痛只是淡淡地哀伤。
“几年了?”听得出陆佳慧已经接受了父亲病倒的事实,这种坦然面对需要时间来沉淀。
“四年。”果如杨希恩所想,陆德邦卧床的时间已经不短。
“我知道这话由我来说有点那个……没想过让他解脱吗?对于男人来说这样半死不活地吊命还不如死了更痛快。”看了看床上那个昏迷的男人,杨希恩不知怎地有点可怜他。
“对于女人也是一样的,不过父亲现在必须活着。”陆佳慧先是点点头,然后又叹着气摇摇头,她的心情很复杂。
“?”杨希恩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上好几岁的女孩,如此沧桑的两难之色不应该出现在她的年纪。
“呵,小女第一次跟主公见面时,主公曾经因为觉得陆家在礼仪上轻慢了您而十分生气对吧?”面对杨希恩的疑惑,陆佳慧苦笑一声朝他问道。
“啊……”杨希恩当时就尴尬起来了,说不承认吧人家讲的是事实,承认又显得自己这个身为人主的太小家子气。
“如果小女是男儿身,主公还会那般气愤吗?”无视了杨希恩的尴尬,陆佳慧接着又问。
“这个……”杨希恩直觉得没法回答。
坦诚讲如果陆佳慧是男人杨希恩断然不会如当时那般反应,因为每个家族的晚辈男子都有负担家族外交的责任,这是帝国长久以来留下的贵族传统。反之女性的作用更多是政治联姻,在出嫁之前就到处抛头露面显然不太妥当,除非一个家族没有男性继承人或者其他特殊理由,否则派出一位女性成员进行外交就是对外交对象的不尊重。
“试想家父尚在时就已经如此,若家父撒手西去以小女的年龄和身份根本难以服众,届时陆家无论外交还是内政恐怕都将陷入困顿之中,小女无奈之下只得任性地让家父再多拖延几年。虽说这么做有违孝道,想必家父也不想看着陆家在小女手上垮掉,有朝一日九泉之下会理解我的吧。”杨希恩的想法作为当事人的陆佳慧何尝不清楚,她重重地发出一声叹息,就像有无形的千斤重担压在她细小的肩膀上。
“你还是应该更相信自己,至少就我看来你这个代理家主当得不错,何况帝国内也不是没有女性主政的例子。”话题好像越说越沉重了,杨希恩能讲的就只剩客套的鼓励,毕竟这是人家的家内事自己插不上手。
“自己有几斤几两小女还算清楚。”陆佳慧闻言摇摇头,“父亲刚刚病倒年少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小女也曾经希望自己能做个如幽云侯那般的女强人,几年下来才发现那种压力实在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如今家中上下明面上还因为父亲在对我保持着尊敬,实际重大决定则根本没法做出,比如对您阳奉阴违保持若即若离的状态就是几个主要家臣和宗族众人合议之后的结果,我自己在会议上根本就插不了嘴只能当个花瓶接受一切。”
“哦?”陆佳慧的最后一句话让杨希恩心头一动,他听出了陆佳慧言语中的不甘,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了陆佳慧对陆家现行的政策另有看法,这个看法极可能是对他有利的,不然陆佳慧也不会特意把自己请来这里单独交谈。
“容小女问您一句,您希望陆家彻底站在您这边吗?”发现杨希恩听明白了自己的言下之意,陆佳慧忽然把视线转向他摊牌道。
“这还用问吗,天下有哪个主公不希望自己的家臣对自己全心全意追随。”杨希恩张口即答,军人出身的他更希望自己的臣下个个如同令行禁止的士兵那样听话,而不是各怀鬼胎每一个都琢磨着来跟自己讲价钱。
“那么您愿意为这份忠诚付出多少代价呢?”很可惜杨希恩的愿望终究也只是个愿望,社会是由独立的人来构成,而每个构成社会的人都有着自己的野心和需求,想让社会的结构继续维持下去人们只能选择互相妥协。
“我的底线是不能损伤定远府和领民的利益,还有必须公正,超过这些底线的话你可以不用说了。”早在到达这里之前杨希恩就预测过陆家会跟自己提什么条件,以自己当前的立场能拿出最大的报酬也就是许诺给陆家定远府未来的垄断交易权,然而这个交易权杨希恩是不会让出的,以他的性格不可能为了解决眼前困境就把定远府的未来卖出去。
“哼,您是位善良而固执的人。”陆佳慧轻笑了笑,评价道。
“固执这点我承认,善良我却做不到,除非你有超人的智慧,否则带着一颗慈悲之心根本就没法打仗。”哪怕是对自己的赞赏,杨希恩也不会不作区分就全盘接受。
“哈哈哈,既然您否认自己的善良话就很好说了,娶了我如何?”杨希恩的固执让陆佳慧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随后她朝着杨希恩丢出一颗短短五个字的重磅炸弹。
“你说……什么?”杨希恩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他在出发前曾经做出过种种假设,里面可没有自己要出卖色相这一项。
“当然小女不会奢望正妻的位子,侧室甚至情人都好,我需要的只是一个高大到能替我在家族中遮风挡雨的背景,尽管对容貌和身材我还有几分自信,爱情这东西毕竟是你情我愿的存在,我也不强求只有一面之缘的您能尽到为人夫的责任,就请您当作是一场政治合作好了。”大概是怕杨希恩误解了意思吧,陆佳慧面不改色地说着对她自己来讲十分绝情的话。
“没看出来你这姑娘也挺倔啊……”呆愣了好一会,杨希恩扶着额头叹了口气,“好吧,我事先声明没有伤你自尊心的意思,只是这个要求对我来说太突然了,能不能稍微给我几天思考的时间?”
“当然,小女会静心等待主公的答复。”陆佳慧点点头,脸上再次露出了她那标准的商业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