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话最好小心点,别以为我不敢撤了你。”杨希恩绝不是一个脾气能好到被属下戏耍的人,这一点大概帝国所有的领导人都差不多,杨希恩与他们不同的是他在发火之前能容忍人家把话讲完。
“多谢侯爷。”高克俭暗自松了口气,“先问侯爷一句吧,您在这封信上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杨希恩嘴巴一歪,“我看到一个坐井观天的匪盗在做白日梦,一封信就想让我饶了他?亏他想的出来。”
“侯爷,我看到的是一个不适合当海盗却很适合当领主的人。”高克俭笑笑,说道。
“什么意思?”高克俭这话挺怪的,李威奇确实不是当海盗王的材料,他适合当领主到底从哪儿看出来的?
“所谓领主,并不是说非要建功立业开疆拓土才算合格,保护自己领导的土地,让治下百姓安居乐业才是领主最根本的本分,侯爷您说不是吗?”高克俭反问。
“嗯……你说得对。”这话在杨希恩耳朵里听来有些讽刺和劝诫的意思,但他不能否认高克俭说的是事实,大多数百姓并不在乎领土的扩张和领主的霸权,他们就是单纯想过自己的好日子,完成这个愿望是领主应尽的责任,不然这人日后难免被评价为暴君。
“如此说来,单纯为追随自己的人民祈求和平,而不是像海盗那样选择跟我们斗争到底,这不正是作为领主最好的条件么?”高克俭顺着杨希恩的回答讲了下去。
“你的意思我不是不懂,然而康定星区的自然条件就不适合作为殖民星区,当地人要是能用别的办法活下去他们何苦来要拼了性命当海盗?你该总不会想让我把这些人全都接到定远府来安置吧?那府里还不炸了锅了?”好像听明白了高克俭的想法,可是实际上操作起来太难了。
“侯爷,谁说把他们弄来定远府生活了?”高克俭微微一笑,“咱们眼前不是就有一个明确目标么?”
“你是说……西凉侯?!”闭着眼睛仔细想了想,杨希恩突然睁开眼睛惊讶道,高克俭这个脑洞太大了。
“没错,西凉侯。”高克俭点点头,“我想侯爷拉起尊皇讨奸的大旗恐怕不光是想恢复长安皇室的荣光吧?既然如此打通了西方航路攻进了西凉侯的领地,占领之后当地的治理还是要侯爷您来操心费力。西凉侯领土广阔,很多行星到现在都和五星关类似是半开发状态,一方面是因为西凉侯行事暴虐穷兵黩武,一方面也是西凉地区地广人稀开发困难,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就答应这些憧憬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有一块落脚之地的海盗们迁到其中某个行星上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可行倒是可行,不过问题很多啊。”杨希恩为难地皱着眉头,“且不说咱们是用还没打下来的土地封官许愿,单就皇帝那边咱们能说得通吗?封赏领地那是皇帝的特权,我作为定远侯能够管辖的只有定远领土,如果我越级封了一个不在我管辖内的人到一个不在我管辖上的领土,皇帝肯定会无比忌惮。”
“那就给皇帝上一份奏疏嘛,多大点事儿。”高克俭只是轻蔑地一笑,“西凉那块地方,货真价实的山高皇帝远,咱们这位陛下手中能用之人无非就是御史中丞谯越、羽林将军司马朗二人,指望这两位管理西凉偌大的领地,累死他们也管不动,到时候怕不是要闹出什么新乱子来。我们恭恭敬敬给皇帝上一封奏疏,不但是为君分忧还给他平白多了一个忠心的封臣,何乐不为啊?再说了,康定伯又不是我们随便扯来的老百姓,他头上有先帝正正经经赐予的伯爵封号,现在只不过是加封又不是册封,哪怕我们作为招讨使临机应变,皇帝在法理上都讲不出什么话来。”
“对、对啊。”杨希恩这才想起来康定伯不只是个海盗王还是个长安皇家正经册封过的伯爵,尽管这个册封是皇家不情不愿的权宜之计,伯爵毕竟是伯爵,多授予一块领地又能怎么样?
“侯爷,属下说这种话可能不中听,不过这确实是属下的肺腑之言。属下知道侯爷对当年杨牧按到您头上海盗提督的恶名耿耿于怀,您拉起大旗讨伐海盗就是想彻底洗刷掉这份恶名,不过国家大事并非您一人之利益得失,如果只是因为您个人的意愿让府上平白遭受多余的损失,您作为侯爵的资格就有问题了。”深吸口气,高克俭讲了一句他知道自己不该说却不得不说的话。
“高参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还没等杨希恩吭声康斯坦丁就先听不下去了,他个人跟高克俭交情不错,也正因为交情不错才会先杨希恩出言斥责,不然杨希恩再发起怒来事态就不可控制了。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不得不说。”万没想到平日里聪明绝顶甚至有点滑头的高克俭这一次异常耿直,“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防微杜渐提醒侯爷是我作为府上参事不能回避的责任。我这人别的能耐没有历史书是看了不少,很多被后世称为暴君的人在基业初期都以明君的形象示人,可是在取得成功之后他们就变了,他们变得自大而专断,这才让自己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我不能让侯爷也变成这种人。”
“你!”康斯坦丁心中百感交集,高克俭所言确实正确,但几乎相当于指着杨希恩鼻子骂你也快了的话真的应该在当着自己这个外人面前的时候说出来吗?
康斯坦丁并不知道高克俭是在赌,赌他自己没看错人,如果赌输了他大不了为了理想把这条命输进去。
“……呵。”诡异的沉默在房间里持续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打破这份沉默的是杨希恩嘴里吐出的轻笑声。
这声音听得康斯坦丁心里发毛,他想起了已死的陆渊明那“著名”的笑容。
高克俭却放下了心,杨希恩是个表里如一的人,他笑了就是笑了,笑了就是看开了。
“克俭呐,知道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抬起头来看看高克俭,杨希恩问了句不搭边的话。
“属下猜侯爷大概从小就有明君之志吧?”虽说是命运无常,若杨希恩没有坚定的志向他是走不到今天这一步的。
“没错,我从小就相当一个明君,当不成也起码做个贤臣良将。现在我才知道当个明君有多难,当个贤臣又是多么危险,你的脑袋刚刚在脖子上转了一圈,我的名声也差点就这么毁了呀。”杨希恩的语调有点泄气,又有点后怕。
“……”更后怕的人是康斯坦丁,他大概听出来了,杨希恩刚才差点对高克俭起了杀意!
“呵,侯爷能想通就好。”鬼门关前走一遭的高克俭本人倒是浑不在乎,“也请侯爷您放心,日后我讲话不会如此放肆了,就算不为了自己这条命,也要为了侯爷的名声着想。”
“你呀你呀,真不知道该说你是聪明还是笨。”杨希恩无可奈何地伸手指点着高克俭,“我也吃了教训了,看来我这个脾气还是得再磨一磨才行。行了不说这些了,还是说康定伯的事情,我看你今天是有备而来,什么算计都一起讲清楚吧。”
“是。”高克俭点点头,开始详细跟两人讲起了自己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