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干!”张松岚没有等待杯子里的酒精沸腾,只是稍微加热就举起了杯。
“……”特仑希尔不像往常般多话,他静静地用举杯碰了一下,将酒杯送到嘴边。
别看张松岚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特仑希尔却通过自己对张松岚习惯的少数了解看出来他现在很不爽,究其原因——张松岚骨子里是个很被动的人,酒席上很少自己先举杯。如果他真这么干了,那就代表他非常高兴或者非常不爽想喝醉,现在的情况显然是后者。
脑子里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忽然,特仑希尔的动作停住了,脸上浮起苦笑。
“怎么了?我敬的酒不好喝?”坐在特仑希尔对面的张松岚不知道他为什么停住酒杯不动,用不高兴的口气问道。
“不是。”特仑希尔摆手放下酒杯,指了指张松岚背对的方向。
“?”张松岚不明所以,他顺着特仑希尔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变得更糟糕了。
迎面快步向自己走来可说是自己近期最不想看见的人之一,那位来自于委员会的女观察员。
“她什么时候来的舰上?我怎么不知道?”张松岚臭着张脸奇怪道。
“她和另外一个是早些时候乘登陆艇回来的,出发时候我还特意跟你说过来着。”特仑希尔表示自己很冤枉。
“是吗……”原因未知但对委员会抱有很大成见的张松岚一直在刻意回避和他们过深接触,所以他对这个女人的印象非常淡薄。
两句话工夫柳眉倒竖的苏芳已经来到张松岚面前,居高临下的厌恶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落魄杀人犯。
“提出抢劫平民财产这混账计划的人就是你?”没等张松岚张嘴,苏芳就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啊……是我。”一眼看出对方来者不善张松岚还是选择了承认,只是心里纳闷她是从什么渠道知道的。
当然不是偷听,林德曼再大度也不会容忍一个外人连续两次窃听军团内部的战术会议,这次是马丁森得到消息后主动提出要求旁听。至于张松岚为什么没在会议室看见这两个碍手碍脚的人物,是因为林德曼耍的一个小手段。
旁听,这个看似简单的要求里有很多空子可钻。当马丁森和苏芳被后勤兵带到所谓的“会议旁听间”时,他们错愕地发现自己面前根本不是什么会议室而是一间监控室,确实在这里可以旁听会议的全过程,但是他们根本无法在会议上发出任何声音。听完张松岚的计划之后忍无可忍的苏芳冲到会议室时会议早已经结束了,只有早已料到她会赶过来的林德曼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首席上。
“虽然我是军团长,但作战计划也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如果苏芳小姐想让我们改变计划,请去说服计划的提出者。”这只老狐狸毫无节操地将麻烦推给了张松岚。
“马上放弃计划,你这个土匪、强盗!”显然苏芳不具备任何语言天赋,这哪里是什么劝说,简直是赤裸裸的勒令和辱骂。
“……扑哧!”劈头盖脸的怒斥让张松岚愣了半天,忽然从嘴里蹦出一声笑,他被气乐了。
“你笑什么?”诡异的笑容让苏芳大为愤怒,自己义正言辞的要求居然遭到了嘲笑。
“观察员小姐……我不知道您在委员会里是什么职位让您说话如此有底气,但是像训斥下人般命令一个和你无任何从属关系的军人,您不觉得这是种冒犯行为吗?”张松岚从座位上霍然站起,脸上的笑容早已不见踪影,他用平时少有的严肃态度反问。
张松岚个子不算高大但站起来也高出苏芳一个头还要多,这一起身刚才在座位上时给苏芳居高临下的错觉顿时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压迫感。
“你想干什么?我可是委员会派出的观察员!”苏芳下意识退让出张松岚的影子,狐假虎威地恐吓道。
“您是观察员这我很清楚,我不会对您采取任何敌意行动。但请您记住,您只是个观察员而不是监察官,这里也不是委员会的领土,你没有权力对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指手画脚!”
张松岚很满意自己身高的威慑力,说话更是底气十足。
“你、你……”苏芳被气得浑身发抖,在委员会内部她何尝受过这样的顶撞?用颤抖的手指着张松岚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话来,
“苏芳,别胡闹!”两人之间的气氛开始向失控发展,一声时机太过恰当的呵斥打破了场面。
“洛菲哥!”苏芳像是见了救星般奔向那声音的主人——看上去跑得气喘吁吁的马丁森。
“……正主来了吗?”张松岚和特仑希尔心上都是一紧,别看这家伙行色匆匆好像刚刚赶过来的样子,可出现时机好得让人怀疑是早就躲在后面等待出现。
“对不起张队长,苏芳是刚从学校毕业不久的新人,有时候难免行事太冲动……”马丁森牵着不情不愿的苏芳,对张松岚赔笑道。
“我个人无所谓,不过若贵组织的人都如此对外交涉,我对贵组织的未来感到担忧。”知道马丁森是个讲理的人,张松岚话里带刺儿地挖苦了一句。
“本组织的未来不必劳您费心自有我们的人考虑,现在我们所担心的是您接下来采取的行动会对平民的生命财产造成威胁。苏芳的反应可能过激了一些我向您道歉,但我们也是职责在身的观察员,不会因为一点恐吓就放弃保护平民的义务。”马丁森不愧是在各势力之间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轻轻一笔就带过了苏芳的不礼貌行为,软中带硬地将话题转回了张松岚身上。
“……”对方无礼在先却被说得自己依仗武力欺人似的,张松岚想还击两句嘴边又没词,干脆沉默以对。
“如果对手是单纯的平民,我方当然不会对他们采取任何行动,但他们已经对我方采取了敌意行为,这就由不得我们了。”见张松岚哑了火,特仑希尔秉承一个副官的本分站出来帮老大说话。
“敌意行为?恕我无知,第二都市早已经宣布不抵抗,只要贵军有打算随时可以无血占领,何来的敌意行为?”突然有人反驳自己的意见,马丁森赶忙出言回击。
“宣称是不抵抗,为何又有军事物资通过第二都市流进卡斯尔雷?这不是敌意行为是什么?”
“您是不是误会了不抵抗的定义?所谓不抵抗不是投降,既然贵军没有进驻第二都市它现在就是一个交战双方都可以合法通过的自由区域,这和有无敌意没有关系。”马丁森早就将整本战争法背得滚瓜烂熟,这点逻辑漏洞可忽悠不了他。
“您自己也说了第二都市是两军都可以自由进入的区域,他们可以在那里转运,我们就不能进去收缴?这恐怕有违贵组织一直标榜的公平交战原则吧?”特仑希尔讽刺地笑笑,问道。
“额……”马丁森才发现特仑希尔不只是个普通的副官,自己想要说服张松岚放弃计划,首先要驳倒的就是眼前这个笑面狐狸。
“军事物资随你们怎么处理,我们不想管也管不了,但我绝对不允许你们对平民财产下手!”发现马丁森处于下风,苏芳在他身后助威似的插了一嘴。
“小姐,别激动。有事请坐下来说,我们是在讨论不是在吵架。”特仑希尔可不像张松岚那样会被轻易挑拨,而是心平气和地邀请两人坐下来谈。
“……好,我就看看你能说些什么!”对方客客气气的苏芳反倒胡闹不起来了,她只好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在空位上,张松岚和马丁森也跟着坐下。
“谢谢。”特仑希尔笑着对二人点点头,做出了在他人看来难以理解的动作——先是从衣兜里取出一枚硬币握在手里,又掏出腰间的配枪卸下弹夹,从里面抽出一根针刺弹。
“你这是要干什么?”见特仑希尔掏枪,苏芳顿时紧张起来。
“请别紧张,只是解释一个简单的道理。”放下枪示意自己没有敌意,特仑希尔开始解释他的“理论”。
“假设一发子弹的价格是一个硬币,那么我手中这两样东西的存在价值就是等同的,没错吧?”平摊着手亮出硬币和子弹,特仑希尔问道。
“嗯……”不知道特仑希尔想要说什么,两个观察员云山雾罩地点点头。
“假设一杯酒的价格也是一个硬币,那么这两样东西的价值也是等同的,对吧?”放下子弹拿起那杯没来得及喝下去的酒,特仑希尔又问道。
“当然了!这种事连三岁小孩都知道,你到底要表达什么?!”厌倦了特仑希尔一等于一的幼稚算数,苏芳不耐烦道。
“我想表达的是,如果有适宜的交易渠道,这两样东西的价值也是等同的吧!”特仑希尔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光,桌上的子弹被他丢入酒杯,玻璃和金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您的意思是,那些平民财产可能会被拿来军用化?”话说至此,马丁森已经理解了特仑希尔要表达的意思。
“不是可能,他们早已经这么做了。”特仑希尔伸手摸摸自己脸上的轻微烫伤,“别的不说,昨天我就遭到过火药枪械的攻击,那玩意绝对不是从维撒克斯军手里缴获的。”
“这是歪理!这个星球的上空已经被你们的舰队封锁了,怎么可能会有外来武器运进来?你遇到的说不定只是个别例子而已。”苏芳认为特仑希尔纯粹是在胡扯。
“封锁?很遗憾我们的封锁是不完全的。”特仑希尔惋惜地摇摇头,“我们不能完全封锁星际货运,否则这个星球的生活几天内就会停摆到时候你们又要抗议了,而一旦放开海关,那些利用夹舱的走私货船姑且不提,很多光明正大进入大气的船只我们都无法盘查。马丁森探员,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您是位哈兰人吧?”
“是。”马丁森点头。
“每个哈兰贸易船队都有自己的护航舰,各国家又都欠着他们的债,因此他们不允许他国海关盘查自己的船只,很霸道的通商条款,我没说错吧?”
“你怀疑哈兰联邦给革命军输送军火?”听到别人怀疑自己的祖国马丁森表情很不自在,虽然早年就背井离乡他毕竟是不折不扣的哈兰人。
“哈兰人是不是在背地支持革命军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哈兰政府一直很‘关心’五星关的局势。还有核爆第九都市的那个神秘组织,能把搭载核武器的帝国制机甲运到这颗星球上来还不够说明问题吗?”特仑希尔哼笑道。
“但这也只是贵军的猜测没有实际证据,那些武器同样可能是在贵军介入五星关形势前就运进新贝尔法斯特的,我不能因为猜测就赞同你们对平民采取军事行动。”马丁森还是无法认同,特仑希尔的理由太牵强了。
“对于我们这些用命去拼的人来说有嫌疑就足够了,攻城战很快会开始,革命军手里多一份军火就意味着我的战友很可能会多倒下一人。我们也是人,也怕死,请理解我们合理的谨慎。”特仑希尔语气平静地请求道。
面对特仑希尔的请求马丁森选择了沉默,他开始动摇,但不代表他会默许。
“马丁森探员,”见马丁森有些意动张松岚也出来说话,“我知道这个计划看起来很不道德,但这是用最小损失最快结束战争的办法,无论对平民还是对我们都一样。旁观过多场战争的你应该知道没有舰队支持的星球独立运动根本就无法成功,地面战事的拖延只会造成更多无谓牺牲。”
“……我需要贵军的保证。”沉吟了一会,马丁森的态度终于松动。
“洛菲哥?!”没想到马丁森会松口,苏芳诧异道。
“你先别插嘴!我自有分寸。”马丁森对苏芳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胡闹。
“好,您需要什么样的保证?只要在我的权限允许内,我都可以答应您。”为了成排除自己计划最大的外来隐患,张松岚自然不会吝惜承诺。
“我的要求有三条:第一,你们‘没收’平民财产的时候绝对不允许杀伤平民,因此我要求全程随同作战部队进行监视;第二,必须给第二都市预留出必要的生活物资;第三,战后这些财产要返还给原来的主人,返还过程由我们委员会派人负责,并且事后允许我们的救援人员在第二都市设立营地避免人道灾难。如果你们违背了其中任何一条我会立即要求总部介入,这是我最后的底线,没有再商量的余地!”马丁森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好,我答应你!”马丁森的要求合情合理,张松岚没有理由不答应。
“既然达成了共识,我也就不再打扰二位了。”张松岚没有提出异议让马丁森长舒了口气,“苏芳,我们走。”
“洛菲哥,这些人说的话怎么能相信……”苏芳还想再劝说,马丁森却丢下她先行离开了,她只好跟上去去追,临走狠狠地瞪了张松岚一眼。
“这个探员……真不是吃素的啊。”看着二人越走越远,特仑希尔叹口气说道。
“你也不错啊,结果不还是你把他说服了吗?一条条说得头头是道。”张松岚难得地夸了他一句。
“我说服他?”特仑希尔苦笑着摇头,“那只是看上去而已,他也知道自己只是观察员对我们的干涉力有限,能把我们的行动限制在他的监视下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我刚才胡编的那狗屁理论,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
“额……”顿时张松岚觉得脸上发烧,实际上他本人刚才就被特仑希尔口中的“狗屁理论”说服了。
“算了,不管他们,咱们喝酒!”没理会张松岚的尴尬,特仑希尔抽出酒杯里的子弹丢到旁边,仰起脖子将啤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