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日九时·新重庆附近净空警戒区——
“杨少爷,我们快到达了。”穿梭机驾驶员的声音在舱内响起。
杨希恩从座位上站起仰望着远方渐渐变大的舰队群,他总算明白了迎宾馆那些侍从为何对自己即将的目的地三缄其口,一个侯爵领的领袖行踪确实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能打听的。
出现在杨希恩眼前的是亚伯拉罕侯爵属下的主力近卫舰队,数量不多不少整整一百艘,旗舰“玄武”是整个侯爵领唯一一艘联合舰队指挥舰,她闪烁着金色光泽的巨大躯体毫无掩盖地提醒着所有人这片星域的最高统治者正在视察他的领土。
这是一艘规格超出一级战列舰级别四倍的巨型战舰,质量大到只要接近行星圈就会引发灾难性的潮汐效应,她的内部装置了足以统辖数百艘战舰的强化指挥模块和为战列级战舰实施减压冷却的大型空间船坞,如城墙般厚实的战舰合金装甲及数十门千兆级超重舰炮完美地诠释了玄武军的作战信条——利用重甲和厚实的防线将敌人拖延在战略节点,以射程远超他人的重型火力消磨敌人的突击力量,最后高速船只清扫侥幸穿越火线的残敌。曾几何时这种从第一任镇远侯传承下来的防御战术让任何试图对抗帝国统治的指挥官都望而兴叹,然而在千年之后这份帝国最强防御舰队的荣耀早已荣光不在,留存下来的只有军事评论家对其“战术食古不化”的批判和日渐衰微需要在盟友和敌人之间左支右拙才能苟延残喘的割据势力。
“哎……”杨希恩对这支外强中干的舰队叹口气,严格来说镇远府不算是强力的盟友却是他现在唯一能争取的对象,而且相比起他们自己手中的有限的几张牌更加不值一哂。
带着这份惆怅,杨希恩走向登舰通道。
“加压结束,欢迎登舰,杨提督。”随着电子音的通告舱门打开,通道对面是几位杨希恩不认识的将领,看肩章应该是参谏之类的舰队高级参谋,军衔很高也算给足了杨希恩面子。
“杨少爷,欢迎。”领头人率先向杨希恩问好,用的是家族中的称呼,因为依照军衔杨希恩要反过来向他们行礼。
“你好,是舅父大人要见我吗?”和对方素未蒙面也不打算有太多交集,杨希恩直奔主题。
“是的。”那名参谏官点点头,“大人正在会客室等着召见您,请随在下来。”
这条联合指挥舰宽六百米、高三百米,长度更是足足有夸张的三公里,细长的设计外形是为了能让舰体能在更多僚舰陪同下安然通过星门,因为战舰内部空间太大以至于交通要依靠导航电梯来完成,不然初次造访的人很容易就在一片钢铁铸成的迷宫街巷之中迷路。
十分钟后,杨希恩见到了自己这位几乎没什么印象的舅舅。
“舅父大人。”杨希恩生疏地对面前的中年男人低头行礼,对他来说此人身为镇远侯的身份更高于自己和他的血缘联系。
“坐吧,亚伯拉罕。”侯爵给杨希恩指了个位置,距离他并不是很近,可见两人的心灵隔阂。
杨希恩也不多话,径直走向那个位置。
“都退下吧,这是我和家人的谈话,用不着你们在这里护卫。”侯爵对自己忠心却有些不识相的下属摆摆手示意他们回避。
“是。”将领和近侍们退了下去,空荡荡的会议室只剩下舅甥二人,谈话还未开始气氛就有些紧张。
这种气氛也感染了杨希恩,他显得有些拘谨。
“亚伯拉罕,别紧张,你的名字是我给你的,我是你的家人,就算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做出对你不利的事。”侯爵试图缓和紧张的空气。
“包括把我的后路封死?”杨希恩语气不善。
“我也没有办法,有乔氏提供的假证据整个帝国都在对你口诛笔伐,镇远府不能和海盗联系在一起。”侯爵很无奈,他知道他和杨希恩之间的关系因为这件事已经产生了难以弥合的裂痕,生死关头被亲族抛弃的怨恨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消解的。
“既然知道是假证据,站出来为我说句话总可以吧?”不提这件事还好,提起来杨希恩现在都觉得气愤。
“我和你站在不一样的位置上,你只是一个没什么希望继承家业的庶子而我要负担整个家族的命运,激怒乔氏对我的领地没有好处,即使他们已经站在明处支持张弘那边。”侯爵无奈地摇摇头。
“所以我就是可以随意出卖的了?”也许是怒上心头吧,杨希恩表现得不依不饶。
“这不是出卖,懂吗?不是我将你陷入那种境地,你也不是我镇远府的臣子,想发泄怒气你应该去找张弘或者你的大伯。而且你需要学会对自己的长辈保持礼貌,我不知道特罗莎是出于什么心理才这么骄纵你,但这不是你对我放肆的借口!”
侯爵微闭的眼睛慢慢睁开,终于表现出一方诸侯应有的气势。
“母亲大人缺乏对我的管束是因为她的负罪感,显然你缺乏这些东西。”联想到自己母亲的政治婚姻,杨希恩暗讽道。
“特罗莎嫁到定远府是她自愿的,没人强迫她必须嫁到定远府,不然她现在仍然在镇远府过着更好的生活。况且正因为她的牺牲才有了你,我不需要对此抱有任何负罪感,你也不应该觉得你的父母欠了你什么。我把你叫到这只是单纯因为我不想让特罗莎伤心,否则以你将整个镇远府提早拖入战争的作为,我该给你的不是良好的接待而是舰炮或者监狱。”侯爵的声音几乎听不出什么感情波动,但杨希恩能感到他对自己这位为了他的侯爵之位而远嫁他乡的妹妹的补偿心理。
“请恕我直言,这就是负罪感,即便您碍于身份不愿承认。”杨希恩冷笑,“我想您叫我来不是单单为了想我这样一个没什么希望继承家业的庶子解释出卖他的理由,说说您的真正目的吧,打算怎么处置我这个麻烦?”
“那视你的选择而定,看来你已经做出选择了。”将目光放在杨希恩那身定远府军服上,侯爵道。
“没错,我这个人并不好战,但任何人妄图加害我的人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杨希恩的话语里充满了倔强。
“……明白了,”侯爵叹口气,对杨希恩伸出一只手指,“一个月,你有一个月休整时间,这期间你和你舰队的所有费用会由镇远府来支付,向宁远府讨回公道还是向定远府讨回身份我都不会加以干涉也不会予以更多帮助。过了这段时间之后你将被驱逐出镇远府领地,如果你不答应我不排除行使武力的权力。”
“就这些?”杨希恩不满道,他要的可不止这些。
“你手中只有一支来历不明的残破舰队,想要更多支援就必须用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说服我。”即便对面是自己的外甥,侯爵也不打算因为血缘关系就放弃讨价还价。
来了!杨希恩心中暗叫,这句话正是他一直等待的。
“来自定远府的援军,不知道这个理由够不够好?”深吸口气,杨希恩说出了自己考虑多时的台词。
“哈!”侯爵被杨希恩正经八百的表情逗乐了,“小子,你应该还记得自己的处境吧?你只是一个庶子,还是个被家族抛弃的庶子,你有什么权利来决定定远府会不会派援军?”
“现在的我确实没有权利,但若我的大伯在近期内倒台,府内除了爷爷和我之外便没有其他人有这份权力!”杨希恩咬咬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想夺嫡?!”侯爵的瞳孔一缩,看向杨希恩的眼神真正审慎起来。
“原本不想,但现在的侯爵候选人想要我死,我也没办法。”杨希恩的眼中露出狼的光芒,尚显稚嫩却闪烁着凶恶的野性。
“你知道帮助你我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吗?镇远府会两面开战,以现在玄武军的军力连挡住宁远府都很勉强。”侯爵质问。
“即便你不帮助我,现在的镇远府也处在两面开战的边缘。”面对侯爵的质问杨希恩显得不慌不忙,他早有准备。
“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镇远府和定远府依然是盟友,将你交给你大伯我们的盟友关系将更加稳固。”侯爵威胁道。
“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姑且不提母亲大人会作何感想,你和你的领地在年内就会完蛋,到时候你绝对会后悔当初抉择的短视。”杨希恩惋惜似地叹气。
“……说说你的理由。”见杨希恩没有被吓住,侯爵的扑克脸松动了些。
“战争已经正式开始了,定远府那边却一点派遣援军的风声都没有,这还不构成理由吗?要知道之前他们可是在收到求援之后仅仅一周就把我派了出来,如果他们真的这么积极地想帮助镇远府保住领地,为何现在又没了动静?”杨希恩反问。
“也许他们还在准备。”侯爵的语气很不确定,他对杨牧的忠诚没什么信心,因为杨宣和特罗莎的姻亲他和杨牧关系并不好。
“准备?派我过来的时候他们就说是为了准备,算来一个月已经过去,别说战前动员连将舰队送到荆南前线的时间都够了,镇远府领地内除了我的舰队可见定远府一兵一卒?在大伯掌控下的定远府已经将你我都抛弃了,或许他现在只是想隔岸观火,可是当玄武军在宁远大军下崩溃的时候谁来保证他不会撕毁盟约趁火打劫?”杨希恩乘胜追击,对他来说唯一的机会就是利用侯爵和杨牧之间的不信任,他要放大这份不信任,将其变成他想要的东西——怀疑,越多越好。
“这……”果然,侯爵动摇了。
“关于这件事还有个疑点,将我推进陷阱的人是我大伯没错,您难道没有想过这个陷阱是谁挖的?”
“张弘,除了他还有谁。”侯爵顺口答道。
“一个人推一个人挖,两个本来应该是敌对关系的家伙在同一件事的处理上还真是默契得不得了啊……”杨希恩继续引导侯爵的思维,他没有直接指责杨牧和张弘之间可能有密约,但言语中明显透出这个意思。
“……”这一次侯爵沉默了,他的思维飞速地转动着,思考着杨牧背叛联盟的可能性和后果。
成了!侯爵并未答应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如果是别人可能还会固执地相信自己的同盟,亚伯拉罕侯爵却是个非常谨慎的人,谨慎意味着更多地思考,更多地思考只会带来怀疑。
“……如果我答应你,你需要什么?”思量半晌,侯爵沉声问道。
“几千万资金,一个最精锐和忠诚的步兵中队,几条大型商船,还有镇远府所有的媒体为我遭受的陷害造势澄清。”杨希恩没有要求镇远府直接的战舰支援,他知道那不可能。
“就这些?”侯爵很惊讶,确实就杨希恩的聪明不会要求战舰直接支援,但就杨希恩要求这些东西让侯爵无法推断出他要干什么。
“就这些,我会用这些东西做本钱把陇州星系拿下来,之后便是我自己的家务事了,虽然不见得能尽快派出援军,至少我能保证这次战争中天狼军不会以援军之外的身份出现在镇远府领地上。”杨希恩自信十足地回答。
“好吧,你的要求我接受,我会从特战部队调拨一个中队到你麾下,其他东西也会按照你的要求尽快送到,但你记住,无论你做什么……”
“无论我做什么都是我自己的复仇,和镇远府没有任何关系。”杨希恩接过侯爵未说完的话,第一次对自己这位长辈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