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六日·陇州舰队旗舰巨阙号——
“当当当。”舰队夜间休息时间还未结束便有人敲响了舰队总指挥钟鉴雄的卧室房门。
“谁,什么事?”卧室里钟鉴雄声音很是不悦,显然他还未起床。
“大人,府上有紧急联络召您过去。”回答的声音很低沉,是跟随钟鉴雄多年的副官。
“现在?张灵虎那老小子动作够快的啊……”听说府上有联络钟鉴雄一下子精神起来,他知道迟早张灵虎都会回来跟自己报这一箭之仇,他只是没想到仅过了一天张灵虎就再次卷土重来。
“大人,请问您去还是不去?”钟鉴雄半天没动静,副官又询问了一句。
“去,当然去,等等我马上就起来。”钟鉴雄起身走进卫生间三两下打理好头脸,披上军服外套走出了卧室。
“大人。”见钟鉴雄出来副官连忙敬礼。
“走,去会议室。”钟鉴雄的话语听来简短却内藏迷惘,好像在心底还有什么困惑。
“大人,不用通知一下二公子吗?”尽管心中知道自己此时多言可能会招来钟鉴雄不快,副官还是恪守自己的职责提醒道。
“这次……我自有打算,你跟上便是。”钟鉴雄张口好像想跟副官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最后只留下一句强硬的命令。
“明白了。”随侍多年深知钟鉴雄脾性的副官闻听此言便再不言语,只是沉默着跟在钟鉴雄身后走向会议室。
会议室中,协助病体缠身的定远侯杨新罗代政近一年的大老爷杨牧已经早早等在通讯终端另一头,新昆明和新天水两星的标准时间有近半天时差,所以这边的清晨正是新昆明傍晚。
“下官钟鉴雄,参见代政大人。”又整肃一下自己的衣帽,钟鉴雄走到通讯终端面前躬身施礼道。
“嗯,钟将军辛苦了。”听到“代政”这个称呼屏幕那端的杨牧嘴角抽了抽,只是敷衍地回了一句。
自从杨希恩遭遇陷害流落他乡后杨牧和其子杨展自觉再无对手便开始大肆扩展自己的势力。他们几乎完全控制了作为定远府权力中心的新昆明的一切,对外联系地方上的大家臣打压忠于杨新罗的镇守将官,对内排挤反对两父子政策的文臣谋士,不少人不堪其辱跑到杨新罗那里去告状却无一例外地吃到了闭门羹,不得已只得避祸下野。现在杨牧杨展父子权势熏天,不光暗地里甚至连朝堂府议之上那些家臣都直呼杨牧为“侯爷”,早就习惯了溜须拍马的杨牧忽然听到有人一语道破他的本来身份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
“不知大人紧急传唤下官有何吩咐?可是府上准备好了派向镇远的援军?”钟鉴雄才不在乎杨牧听得顺耳与否,抬头径直问道。
钟鉴雄提起镇远援军一事是有原因的,东方战事几乎是宁远府压着镇远府在打,从镇远府告急求援的使者接连不断地通过陇州地界,傻子都知道镇远府自己是顶不住宁远府猛攻的。尽管自己已经被迫投靠了二公子杨希恩,忠心耿耿心系定远安危的钟鉴雄还是私下向府上上书数次要求府上尽快派出援军,结果每次都是石沉大海毫无音讯。
“这个,援军一事府上还在商议。”被钟鉴雄这么一问杨牧面现尴尬,“今天特意联络你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我接到了一份来自陇州地方上告你舰队的诉状,公平起见我要听听你的意见。”
“诉状?”钟鉴雄脸上浮起冷笑,“敢问大人此状所告何人何事?如果真是鄙舰队中有人违法乱纪下官一定严查严惩。”
“这样就好,这份诉状我看看……是告你舰队的第二分舰队私自拦截合法商船敲诈勒索。钟将军,对此你可有何话说?”杨牧显然才拿到张灵虎的诉状不久,他用眼瞟了一眼旁边的资料回答道。
“敲诈勒索?大人,下官敢以性命担保属下中没有胆敢犯下此等重罪之人,不过大人既然提起下官还真有几分印象,这份诉状的来源想必是本州刺史张灵虎张大人吧?”反正最后的话题迟早都会转移到张灵虎身上,钟鉴雄干脆直言不讳。
“既然你知道,那又为何包庇纵容下属犯此重罪?”屏幕那边的杨牧一口咬定钟鉴雄扣押商队时非法行为。
“大人,下官的部属是根据准确情报合理扣押走私船只,这有何过错?如果大人心存疑惑下官现在就可以提供足够的证据证明所扣船只确实藏有军火武器,还请大人辨明真相不要被某些人蒙蔽!”钟鉴雄激动地申辩道。
“钟将军,你不要欺我不知!”谁知道杨牧的语气一下子严肃起来,“我不知道你那边安排了什么样的证据要给我看,我这边可是有确实的物证证明这个商队的无辜,不信你自己看!”
“什么?”钟鉴雄看看终端那边传来的东西,故作惊讶了一下。
杨牧通过终端发过来的是李清伪造的那份真假难辨的交易记录。
“大人,这东西是伪造的,我这里也有一份格式相同但内容完全不一样的东西。”看完那份东西,很快钟鉴雄就给发回一份格式一模一样的交易记录,那是李清早就为他准备好的。
其实两边的记录都是假冒的,李清虽然走私军火但船上搭载武器的时候是在从南方回程期间,钟鉴雄之所以让李清为他准备一份格式相同内容相反的记录就是想看看同等条件下杨牧究竟是不是一门心思偏袒张灵虎。
这是他给杨牧最后的机会,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
“你给我的这份记录只是有些可疑之处,再说你指控张灵虎假冒罪证,我又怎么知道你的这份是真品?”杨牧没心情去看什么证据,他一心想的只是找钟鉴雄的麻烦。
“大人,我钟鉴雄一生戎马为府上出生入死,所说的话难道还没有他张灵虎一个靠世袭登上高位的人可信吗?!”老将军没想到杨牧会如此直白地质疑他的忠诚和信义,伤心透顶的他几乎是哑着嗓子吼出了这句话。
“钟鉴雄,你不要倚老卖老!”老将军真情的恳求只换来杨牧的暴怒,“你是我定远府的领民,为府上效命是你的光荣和天职不是让你拿来持宠生娇的资格!”
“大人你!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唉!也罢!也罢啊!”哪怕是杨新罗执掌大权时都没对钟鉴雄说过如此苛刻的话,老将军晃晃须髯长叹一声,“商队一事下官放人便是,如果大人还要追究责任下官现在便向府上上书告老,既然下官说的话大人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这官做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了!”
“好,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别以为少了你府上就没人了!”杨牧心里巴不得把性格又臭又硬的钟鉴雄赶下位子,“现在你就可以收拾行装准备交接了,过几天我就指派人接替你!”
说完这句话杨牧愤然挂断通讯,留给钟鉴雄一片黑漆漆的屏幕。
“大人……”通讯的全程都被副官看在眼里,他想上去安慰面如死灰的钟鉴雄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李秉承,你跟了我多久了?”老将军孤单伫立半晌,忽然问出这样句话来。
“大人,属下追随大人十七年了。”副官不知道钟鉴雄为何有此一问,只好如实答道。
“你是舰队里跟着我最久的人,在你眼中本官平日行事可有丝毫不忠不义?大可放心说,我恕你无罪。”钟鉴雄又问道。
“大人,不是属下迎奉拍马,属下追随大人十七年从未见大人行过任何不忠不义之事,这一点属下以命担保。”副官躬身答道。
“是啊,十七年!十七年间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过错,为的是上行下效给下属树立一个榜样,心想只有这样才能让定远府的基业历久长青,现在想想我是不是做错了?尽管我竭尽全力想让府上好起来,现在府上却没有丝毫未来可言,而我这个自认为是忠臣的老家伙……呵呵,居然要掀起叛旗去对抗府上,命运真是让人参不透啊。”将视线投向投影窗外的黑暗苍穹,老将军自嘲地叹息道。
“大人,属下或许人微言轻但属下认为这不是您的过错,您的所作所为更不是反叛。”副官真心实意地安慰道。
“反叛就是反叛,”听了副官的话钟鉴雄先是微笑,很快又摇了摇头,“我等为臣者既然宣誓忠君效死便永不应当将枪口指向自己的主公,我钟鉴雄哪怕走上了这条路也不会为自己开脱。”
“大人……”副官又一次无言,或许在思想开放的南方人听来这话很愚昧,但对于帝国人这就是真理。
“谢谢。”老将军感激地拍拍副官的肩膀,“走,去见二公子殿下……不,现在应该叫做主公了吧。”
“是,大人!”副官点点头,毫无犹豫地跟上了钟鉴雄的脚步。
舰长室。
“哦,钟将军,有事么?”正在批阅公文的杨希恩发现钟鉴雄进门于是抬起头打招呼,看他黑漆漆的眼圈应该是一宿没睡。
“这个……”钟鉴雄犹豫了一下,“二公子,刚才我已经和府上通过话了。”
“是吗?结果如何?”钟鉴雄仔细观察着杨希恩的表情变化,他闻言面带诧异,但眼神中绝对没有不悦的存在。
“一切如您计划行事,想必很快张灵虎就能从大老爷口中听说属下负气辞职的消息吧。”不知为何,钟鉴雄的语气轻松不少。
“那就好。”杨希恩点点头站起身,“让老将军受委屈了,我在这里先向您赔罪,等李清那边准备好我就让您好好出出这口恶气。”
杨希恩平时与钟鉴雄对话也是这样一副口气,可今天不知道为何钟鉴雄觉得眼前的青年仿佛套上了一层耀眼的光晕,而构成这层光晕的,是他在年少时也曾满怀胸中的梦想和希望。
“主公!”猛然间一股冲动涌上心头,这股冲动驱使着老将军噗通一声单膝跪拜在青年的面前。
“钟老将军,你这是干什么?!”缺乏睡眠还有些迷糊的杨希恩一下子被震醒了,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搀扶。
“主公,下官之前有眼不识明主,言语之间多有冒犯主公万望主公恕罪!这几天里下官一直在思考未来何去何从,今天我终于想明白了。我钟鉴雄在此宣誓,一定用这副残躯为主公您的未来开辟出一条道路!”无论杨希恩怎么搀扶钟鉴雄只是不起,他将胸中积蓄许久的誓词向杨希恩吐露道。
“老将军你……”面前老者的誓言让杨希恩心中百感交集,回府以来的种种苦甜仿佛一下子涌上心头,最后这些东西混合在一.asxs.燃了杨希恩心中那簇熄灭已久的豪情壮志。
“好,老将军您的誓言我杨希恩确实领受了,我在这里也向老将军您宣誓,我未来的道路上肯定有老将军您的希望存在!”杨希恩从钟鉴雄面前站起身,大声对钟鉴雄做出了自己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