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恩少爷敬启:
请容许老仆为自己的不辞而别道个歉,我已经没有资格再随侍在少爷身边,还请您能宽恕和理解。长久以来能亲眼看到您有朝一日完成您的梦想都是我的愿望,虽然这个愿望最终没能实现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我知道您的梦想有朝一日必定会实现,我的离去只不过是您人生中经历的无数插曲之一,如果对您的梦想有益,那么我的这条命就很值得。
之所以留下这篇书信,除了有些后事不得不跟少爷交待之外还有我最后的唠叨。关于侯爷提出监视保护您的命令,我必须声明并非是侯爷强制所为而是我自愿参与执行,照顾少爷是我身为仆人的责任,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所以您切不可因为侯爷下了这道命令就怨恨侯爷,如果看到您跟侯爷因为我的死而心生嫌隙,我在九泉之下也无法瞑目。
我猜您恐怕到现在都认为我是因您而死,那不是真的您的过错而是我自己反复考虑之后的审慎决定。我是看着您长大的,您对这件事最后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我心里有数,如果我不死在这里事后得知真相的您必然会摒弃前嫌重用于我。这种决定在您还是定远府二公子时可以被看成是心胸宽大,然而一旦您成为下一任定远侯就将削弱您的权威。无论理由如何我都犯下了当众持枪挟持您的不赦之罪,我的存在本身就已经变成了对您权威的挑战,如果犯下如此大罪的我还活着得以重用那些别有用心者都将对您毫无敬畏之心,与其活下来成为您无法甩脱的负担,对我来说终结自己的性命未尝不是个好的归宿。
关于老仆的家人亲族,我恳请少爷切不可对他们进行抚恤和提拔,否则我的死就会变得毫无疑义。如果少爷您在继承了侯爵之位后领内情势稳定,就将他们流放到琼州或者陇州这类边疆区当开拓民,如果权势家臣间出现了不稳迹象,您可以把他们驱逐出定远领或者连坐监禁杀鸡儆猴。我知道您一向不喜欢做这种事情,但就算是您作为一方之主也不能凡事都随心所欲,为人君父仁厚必不可少,雷霆手段却同样需要。至少和那些高门大族比起来处理老仆的家族后果会轻很多,您不必担心他们会心生不满,我在随您出发之前就已经跟他们有所交代,他们很清楚自己要面对什么命运。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希望少爷能听从老仆的遗言放下哀伤继续追寻您自己的道路,让老仆能够含笑九泉。
罪臣柳伯言绝笔”
再次放下手上字迹刚毅的书信,杨希恩已经不知道把它反复读过多少遍,这封信带给他的除了感动和感伤,还有无处宣泄的深深谢意。这位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定远杨家的老者一直到死,心中放在首位的都是定远府和自己的利益——信中唯一提及家人的地方甚至都不是叮嘱他照顾好自己的家眷而是让他将自己的亲族作为警告家臣们的道具来用,可是这份坚如磐石的忠诚杨希恩又能拿什么来还呢?
有生以来第一次,杨希恩觉得亏欠是如此让他胸中憋闷,你永远无法补偿给死者什么,尤其在他连自己的名誉和家族都双手奉上于你的时候。
既是如此,那便只能竭尽全力完成他的遗愿了吧。
珍重地收起那张信纸,杨希恩把双手放在脸上狠狠抹去连日来积压的悲伤与疲惫。逝者不能复生,更不愿看到生者因自己的逝去而一蹶不振,哀悼到此为止就够了,他现在最该做的是背负起逝者的意志继续活下去。
几小时后,一份超光速通信请求跨越两个星系从巨阙号传递到了五星关内的某艘战舰上面。
——五星关联合舰队临时旗舰·席蒙尼亚号——
“队长,好像有人想跟你通话?”特伦希尔来到趴在指挥席上似乎在小睡的张松岚身边,伸手捅了捅他。
“什么叫好像?”事实上张松岚根本就没睡着,这个男人确实在绝大多数时间中都很懒散,但不包括他面对重大难题的时候。
“信号来源是定远府陇州舰队旗舰巨阙号,你应该知道现在那艘战舰的主人是谁,我反正想不出他来找你的理由。”特伦希尔困惑地耸耸肩膀,解释道。
“啧,看来还是晚了一步。”张松岚闻听此言当时就皱着眉咂了咂舌头。
“说什么呢?什么晚了?”特伦希尔听得满头雾水。
“嗨,跟你说也没用,我知道了,把信号接到我这儿来。”张松岚糟心地摆摆手,没有给出任何解答。
很快,杨希恩的影像出现在张松岚面前。
“……”时隔数月再次见到杨希恩张松岚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从没见过一个人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完全改变自身的气质,初次见面时那种恃才傲物的轻狂彻底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只会出现在成熟男人脸上的坚毅,天知道他这几个月经历了什么。
“张队长,好久不见了,或许现在我该叫你张团长或者张元帅?”没有计较张松岚的无礼,杨希恩态度温和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那我是不是应该叫您侯爵大人呐?”回过神来的张松岚一声苦笑,半开玩笑地回应。
“至少目前为止我还是定远府的二公子,真到了需要该改称呼的时候肯定会有正式的外交照会通知你。”也许是受到了张松岚散发出的放松气场感染,杨希恩也轻松了起来,他脸上这才算是有了点符合他年龄的表情。
“那您还是这么叫我就行了,大家都在等着上岗,提前就把以后的头衔拿出来被人听见会出笑话的。”知道两人如今的处境很类似,张松岚摊手道。
“嘿,说的也是。”杨希恩笑着点点头,“不过既然要上位了就得先谋其政,我是来跟你提前谈判的。”
“这么说来您的舰队打算挥师镇远府了?”两人都是绝顶聪明人,有些事情不必解释得太清楚也能互相理解。
“怎么样,开国以来第一份互不侵犯协议打不打算跟我签。”张松岚直截了当,杨希恩亦不讳言。
“我个人当然希望如此啦,不过杨公子,您在和平士官的那段日子里没见识过民主政体怎么运作吗?”张松岚马上就摆出了一张苦瓜脸,他当然不想招惹这位主动跟自己示好的下任定远侯,这事儿实在由不得他一人说了算。
“哦?我还以为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早就把状况控制住了呢。”善意表态被婉拒的杨希恩也不恼而是朝他笑道。
“您太高看我了,我的本职不是玩政治。”张松岚尴尬地咧咧嘴,“您知道我现在的后台是谁,我可是把军团和整个五星关都打包卖给了人家,说穿了如今的立场不过一个打工马仔,我这边跟您谈得再好老板不点头我也不敢答应啊。”
“嗯,我能问问在你看来你的老板怎么才能答应这份提议吗?”杨希恩拉着长音嗯了一声,又问。
“单纯在寻求和平这一点上想我老板这边跟您有很多共同语言,不过哈兰联邦并非一个声音就能说了算的单一政体。再过不久联邦国内就要举行总统选举了,作为一个对独裁政治深恶痛绝的国家我想他们的国民不太会喜欢在这种时候有某个党派力主跟帝国签订边境协议,不过嘛……”张松岚贼眉鼠眼地朝杨希恩眨眨眼睛,摆出一副欲说还休的架势。
“你但说无妨,定远府刚刚打完内战国力正值虚弱,想要继续对外用兵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稳固的后方。”杨希恩哪能听不出来张松岚的意思是这份和平协议需要付出代价才能签订,于是他提前给对方丢了颗定心丸。
“不过哈兰联邦同时也是个金权国度,财阀的选票远比那些一辈子可能都没法离开自己出生行星的小市民更有价值,据我所知联邦商队在通过陇州星系时总会被征收一笔远高于帝国商队的关税金,还有天狼军最近在内战里损失了几乎一半战舰,内部舾装的补充光靠盘龙船坞忙得过来吗?”张松岚闻听此言马上就变了调。
“你……不觉得胃口有点大了?”杨希恩不由气结,还说自己不是玩政治的,这狮子大开口玩得很溜啊。
“嘿嘿,我也是为您着想啊。”张松岚像个奸商一样搓着手,“我当然知道以五星关现在孱弱的军力铁定值不上这个价钱,不过您跟您大伯在交广一带对峙了那么长时间,想必滇州方面的货物一定积压了不少吧?现在暂时降下关税把联邦的商人放进来收购您领内厂商的积压货物,赚来的贸易税不仅能凑够跟哈兰那边的武器订单快速重新武装起天狼军,还能避免那些厂商因为缺乏流通资金而倒闭,这不是一举三得嘛?您就当这份和平协议是附赠品好了。”
“唔,你说的不是全无道理,能不能容我仔细考虑考虑?”经商可不是杨希恩的长项,在跟陆佳慧商量之前杨希恩一时还真没法确定张松岚乍听起来有利可图的建议究竟是不是忽悠。
“当然啦,做买卖讲究你情我愿嘛。”张松岚爽朗地笑道,“如果您有意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帮您跟联邦那边融通,大家朋友一场我的死党还在您手下效力,放心这中间我一个金元都不会克扣。”
“好,那就这么定了,我明天给你答复。”处事果断的杨希恩点点头,定下再联络的时间后挂断了通信。
“特伦希尔,过来!”这边通讯刚挂,张松岚就像充了电般朝不远处的特伦希尔大叫。
“干嘛啊?到底什么情况?”弄不明白张松岚这一惊一乍地又是怎么了,特伦希尔只好不情愿地靠了过来。
“马上召集所有人来我这儿想办法,这僵局没时间再拖下去了。”张松岚急不可耐地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