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战争历五年十一月·国防军总部“复兴堡垒”——
“你果然还是不适合当副官啊。”听到张松岚用叹息的口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羽莲感觉自己的血都凉了。
“长官,是我在哪里做错了吗?如果有的话请您务必说出来,我马上就改正!”下意识地察觉到这不仅仅是一句叹息而已,陈羽莲朝张松岚投去了哀求的眼神。
“做错嘛,倒是不能这么说,只是你作为我的副官,对自己的定位上有问题。”张松岚仔细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回答。
“定位……有问题?”陈羽莲根本搞不明白这个总是突发奇想的男人在说什么。
“先回答我个问题,你觉得作为副官最需要的素质是什么?”张松岚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优秀的办事能力,还有绝对的忠诚和服从!”陈羽莲回答得理直气壮,事实上她也是一直在用这个标准要求自己。
“你说的那是对普通军官的要求,副官虽然也需要这样的素质,但我认为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张松岚却遗憾地摇摇头。
“诶?”还有什么别的比这两点更重要?陈羽莲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我觉得作为副官最需要的元素是独立的思考和敏锐的观察力,长官的手脚当得再好那只是个办事员,要做长官的第二对眼睛从不同的视角给出独立的建议,这才是副官最重要的职责。”知道对方得不出正确答案,张松岚不再卖关子。
“可是就凭我向您提出意见什么的……”陈羽莲委屈地看着张松岚,在她眼里张松岚就是自己的神明,别说向神明提出建议,就算是质疑神明的决定那都是毫无疑问的亵渎。
“就是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才说你不适合当副官啊。”张松岚叹气更深了,“总之从现在开始解除你的值班任务暂时进入无限期带薪休假,自己好好思考一下自己以后的路,想明白最适合自己的位置究竟是什么。”
“……是。”想为自己辩驳又不敢忤逆张松岚的决定,陈羽莲就像条被主人遗弃的狗狗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老板,这样真的好吗?你可是她的精神支柱,强行把她从你身边赶走难保她会出精神问题啊。”陈羽莲离开房间之后几秒钟,沉寂的通信终端上突然跳出了特伦希尔的影像。
“如果只看短期的话当然会让她承担很大的精神压力,可是在长期上对她更有帮助,我又不是她的父母,没有义务迁就着她的任性陪她一辈子吧?”张松岚耸耸肩膀。
“可人家是真的想陪你一辈子啊,你看你们两个都是义体人,原本以为你会对莉莉娅下手结果现在关系也就那样了,莫非你还真打算孤独终老不成?”特伦希尔半是关心半是担忧地看着他。
“孤独终老有什么不好的?像我这种一大半已经不是人的家伙,也许孤独终老才是最好的结局。”张松岚笑着摇了摇头,神情之中满是看破世事的洒脱。
“唉,我要说南联国防军的总长、南方星区大军阀和大独裁者已经佛系到快要出家了,大概谁也不信吧。”特伦希尔无可奈何地叹息着,却也除了嘲弄之外没有再说其他。
陈羽莲不会听到这段对话,更不可能知道否定了自己存在价值的张松岚和被她视为对头的特伦希尔再为她自己的未来而担忧,对于她来说离职之后的日子是灰色的。虽然防卫军总长直属副官的薪水绝对让这个本来大半身体已经被机械替代的义体人衣食无忧,但失去了人生意义的她每天却只能如同幽灵般在复兴堡垒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尽管也想像张松岚吩咐的那样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位置,可是这种毫无边际的寻找在她看来压根就得不出结果,因为她早已认定张松岚身边就是属于自己的最好位置,哪怕只是做个默默无闻的影子。
更糟糕的是,陈羽莲发现自己开始产生幻觉了。
似乎发现有士兵和军官在背后淅淅索索地议论自己,可是把集音传感器对准以为的恶言恶语却只听到正常的事务对话,如此糟糕的情况在仅仅数天之后就愈发严重起来,仿佛整个世界都陡然变得恶意想要吞噬自己。
根本没人想把自己怎么样,所感到的一切其实都是源自自身的臆想,曾经在逃出海拉尔之后就有过数年如许地狱般经历的陈羽莲很清楚她只是又再次陷入了当年后遗症的精神问题,大脑却想根本不听使唤似地一刻不停地捏造和放大旁人的恶意,有好几次陈羽莲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启动义体上的武装部件。
不行,不能这样,至少不能在长官面前这样,否则不就是干脆地承认了自己作为副官有这么大的瑕疵吗?
下定决心的陈羽莲找上了秋月百合。
“让我停用你义体里的所有武装部件?”秋月百合脸色莫名地听完了陈羽莲的要求,“你是义体使用者其实不用我多说,就算停用了武装部件又能怎么样呢?只要还保持活动能力,你这套军事级义体本身的出力就够当成武器了,你用两只手指都能捏死我。”
“我知道,可是……”陈羽莲想把自己的状况说出来,偏偏又顾忌对方和张松岚的关系,怕真想最后通过她之口传到张松岚耳朵里。
“算了,看来你也是有说不出来的难处。”好在秋月百合虽然注重理性却不是个完全丧失感性的人,“我就用我的密码锁软件把你的武装部件都锁起来,什么时候想恢复了再来找我。另外如果是长期待在复兴堡垒里让你压力比较大的话,我建议你回国找个好地方疗养疗养,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我这个机械工程师而是心理医生。”
“……多谢。”知道对方的提议完全是为自己好,陈羽莲感激地朝她点点头。
离开研究所的时候陈羽莲感觉自己的精神压力似乎暂时得到了缓解,至少她再也不必担心自己会在情绪失控的时候从肘关节里弹出刀刃把人一刀两断或者突然启动义体内埋藏的等离子脉冲机枪在大街上开始疯狂扫射。
但这也仅仅只是一个不完全的限制而已,就像秋月百合之前跟自己说过的,她这身义体本身就是十足的凶器,只要操控这幅义体的精神还处于病态之中,失手杀人这种情况迟早会出现,到时候别说回到总长的身边,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自己了。
苦恼着、迷惘着,游魂般漫无目的地行走着,完全是下意识地陈羽莲来到了一处靠近研究所的舰船对接口岸,整装待发的第三舰队正停在港口中维护,想要做军方生意的民用商船则在另一边的货运港口络绎不绝地进出,场面十分繁荣忙碌。
突然陈羽莲注意到了路边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看着自己,要不是刚才秋月百合已经锁定了她身上的武装部件,可能早就有一把刀从胳膊里面弹出来了。
外联局局长特伦希尔正靠在路灯杆上叼着烟卷朝她招手,想都不用想他已经在这儿等了自己一会儿。
实在是不想和那个人接触,并不只是因为这个男人是自己全家的仇人,还因为陈羽莲对这个男人快要不受控制的嫉妒。陈羽莲曾经想过让自己重新成为一个符合总长要求的副官,可是在她寻找对标对象的时候马上特伦希尔就跃入了自己的视线——独立的思考、敏锐的观察力、勇敢地向长官提出自身意见,这不就是在说特伦希尔吗?事实上在陈羽莲被解除职务之后暂时接替了这份工作的不是别人就是特伦希尔啊!
见陈羽莲站在那里不动,特伦希尔似乎叹了口气,甩手把嘴上的烟头丢进垃圾桶里主动走了上去。
“是秋月小姐告诉你的?”陈羽莲像只受惊的刺猬般警惕起来。
“拜托,我是南联最大情报机关的头头,我想在复兴堡垒里找个人还不简单?”面对这赤裸裸的敌意特伦希尔苦笑,“我找你也没有别的意思,这个你拿去。”
“船票?”陈羽莲小心地伸手接过,发现那是张豪华定期客轮的船票,终点一栏写着行星海拉尔。
“我的情报要是没有错,你已经一年没去探望你姐姐了吧?老板用人也是够狠的,虽然他这一年确实比较忙。”特伦希尔的眼神有些游离,毕竟陈家姐妹沦落到今天他有不可推卸的直接责任。
“你没资格提我姐姐!”陈羽莲更是当场就炸了,她差一点就要对特伦希尔动手。
“没错,我没资格提起她,没资格面对海拉尔上活下来的任何人,但你姐姐是无辜的,你还是去看看她比较好,难得的带薪假期嘛。”特伦希尔脸上的苦涩就如同大口吞黄连。
“那也用不着你管。”忽然陈羽莲发现自己无法再去苛责这个男人什么,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你还能让他怎么样呢?
“是啊,用不着我管,以后我也不会再多管闲事了。”特伦希尔笑笑,“总之享受这趟旅行吧,就当是给自己一个静下来思考的空间,总比在复兴堡垒里像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定时炸弹那般游走强。”
“……”凝望着静静离去的男人的背影,陈羽莲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