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有人盛传契丹、奚不堪突厥的欺凌,欲投降大唐,只因大唐不肯重建营州,布置军队为他们与契丹之间的屏障,他们不敢有冒然的举动。
支持此种说法最力的人就是现在深受皇上赏识的薛讷,他上书朝廷,请求进击契丹,复置营州。
这几个月来,李隆基被自己恩赐给姚崇的权力约束得有些个不耐烦了,对这种天降机缘,他绝不肯放过。
更何况冷径一战大唐损兵折将,这笔帐还没有和粗野无礼的契丹人好好算一算。
然而,姚崇非常清楚,营州已经脱离大唐管辖多年,把几万军队放在那个地方,单是辎重的转运就是一个相当沉重的负担。
“定国公,你怎么看?”姚崇想听听卢小闲的想法。
卢小闲笑道:“营州的事固然重要,但老姚你要想大有所为,就必须要争取到陛下最大限度的支持!”
姚崇皱眉道:“难道我反对重置营州,陛下就不支持我了吗?”
“老姚,大唐经过了几十年的女主统治,终于有了一个英明之主,帮助陛下建立威信是你首要的责任。是不是要重建营州那是一两年以后的事情,但近来契丹人不断侵扰大唐边境这是事实,此时出兵征讨,也不能说是出师无名。”
“那定国公认为,此时出兵契丹,能有多少胜机?”姚崇死死盯住卢小闲不放。
“此战必败!”卢小闲很肯定,但他又道,“在我看来,内政重于外患,我听说最近外边有很多传言,你也不应该小觑呀!若是一旦君臣失和,实非国家之幸。”
“定国公,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让我想想!”看来卢小闲的话对姚崇大有触动。
近来姚崇忙于应付各种杂乱的事务,却忽视了对李隆基的重视。
李隆基目前虽然是一如既往地对姚崇的各种主张全力支持,但似乎在感情上有了不应有的疏远。
卢小闲的话中隐含着一层重要的意思,这一点他本人也许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李隆基本人才是推动朝政改革的最大动力,没有他,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为李隆基竖立威信,把他塑造成一个真正的中兴之主的形象,也就会很自然地堵住了长安城中正在盛传的姚崇揽权,架空陛下的谣传。
“定国公,我明日就去见陛下,同意对契丹发兵。”姚崇思忖良久道。
卢小闲拍着姚崇的肩头道:“老姚,明日我同你一起去,你既然做出了让步,我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看着吧,我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
姚崇还没来得及大吃一惊,李隆基先是大吃了一惊。
当李隆基听了卢小闲的话,不由地瞪大了眼珠:“什么?姚阁老同意出兵了?”
在李隆基看来,姚崇是绝不可能同意自己出兵意图的,他好不容易才将姚崇请出山,不想用强迫的法子逼姚崇同意自己的想法。这些天来,李隆基一直在为此事而闷闷不乐。今天突然听卢小闲告诉他,姚崇同意出兵了,让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臣怎么会骗陛下呢,不信陛下问姚阁老!”卢小闲说罢指了指一旁的姚崇。
李隆基看向姚崇,姚崇点点头:“臣考虑再三,同意陛下出兵!”
李隆基一听姚崇这话,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对卢小闲跃跃欲试道:“小闲,你是懂兵之人。姚阁老说此次出兵会失利,你怎么看?”
卢小闲毫不犹豫地给李隆基泼了一盆冷水:“必败无疑!”
“啊?”李隆基愣在了当场,好半晌他才怔怔道:“既是如此,你们还……”
卢小闲向姚崇使了个眼色。
姚崇会意,他对李隆基道:“陛下,大唐军队已经到了不整顿不可的地步,而要整顿军队就必须找出其弊端,要真正找出让军队强大的法子,就必须在实战中去寻找,这是我们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既然迟早都要付这个代价,那还不如就放在此次。”
李隆基意气风发道:“姚阁老说的没错,此次朕准备御驾亲征!”
姚崇摇头道:“陛下,臣虽然同意了此次出兵,可现在朝堂之上还有许多比这更重要的事情,陛下切莫本未倒置了。”
卢小闲也劝道:“是呀,陛下,我们的本意是从实战中真正找到大唐军队的薄弱之处,若陛下亲征,那很多弊端就无处可觅了。再说了,我与姚阁老都预测此次出兵必败,陛下若是御驾亲征而又失败而归,这对士气打击极大!望陛下三思。”
“这可如何是好?”李隆基眉头紧皱。
“陛下,要不让臣替陛下去吧?”卢小闲在一旁道。
“你?”李隆基脑袋飞速地运转,良久,他定下决心道,“本来朕是准备让薛讷领军的,既然小闲你愿意去,那就由你挂帅,让薛讷做你的副手!”
卢小闲笑着摆手道:“陛下,你想哪里去了。臣的意思是以校尉的身份,参加此次战役。至于大军,还是由薛讷来领吧!”
“这?”李隆基有些犹豫,卢小闲对自己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若卢小闲有个什么闪失,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卢小闲劝慰着李隆基:“陛下放心,我可不是一个人去打仗,还有好多人陪我一起去呢,若事不可为,至少逃命还是没有问题的。”
“好多人?”李隆基没有听明白。
“陛下莫非忘了臣当年在潞州召的那些童奴了?”
“你的意思是!”李隆基心中一动。
“没错,臣以潞州团练的名义参战,肯定没人知道。”卢小闲胸有成竹道。
“小闲,你可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朕这里离不开你呀!”李隆基叮咛道。
卢小闲笑道:“陛下,臣知道了。臣走之前,还有一句话想与陛下说一说!”
“小闲,你说吧!”
“陛下,要想让大唐强盛起来,就必须要给姚阁老创造一个可以一展身手的环境。”
“你是指张说与刘幽求他们?”李隆基问道。
卢小闲点点头。
“小闲,你说的是。可
是他们都是有功之人,若没个合适的理由,恐怕……”
卢小闲伸了伸懒腰道:“既然臣要离开长安了,那就再为陛下尽一份力吧!”
说罢,卢小闲将自己的计划与了李隆基与姚崇。
二人听罢,眼睛瞪得溜圆,好半晌回还过神来。
卢小闲并不理会他们二人的神情,得意洋洋道:“这样,他们就可以离开政事堂了,臣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做潞州团练的校尉了。”
李隆基与姚崇相视苦笑无语。
……
这天傍晚,张说身着便装,乘着一辆被遮挡得密不透风的油壁车,悄悄地来到了宁王李成器的府上。
宁王的邀请张说完全可以拒绝,可他却不得不前去赴宴。
张说明白,他是反对姚崇入朝最力的人,这一点路人皆知。依姚崇一向的作风,如果单单罢免了自己的相权已经是侥天之幸了,而张说绝不愿意放弃他奋斗多年终于赢得的这个尊崇的地位。若宁王能为自己说项,那将会是另一种局面了。
李隆基登基以来,由于他身为三皇子的独特身份,使他在表现自己的孝道与对兄弟的友爱之情上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陛下长兄宁王一旦出面为张说说情,李隆基十有八九就会不再为难自己了。
这个时候,长安四门的催行鼓敲得正紧,每个人都在急急地赶回自己居住的街坊,没有人会留意这样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按理说,张说没必要如此小心,可自从姚崇回到长安之后,他总觉得小心无大错。
当张说走进宁王府的厅堂之时,他顿时愣住了,桌前并非只有宁王一个人,除了宁王之外,还有三个人。
卢小闲率先起身向张说打招呼道:“张阁老,就差你了,我们可都是沾了你的光,能吃宁王殿下一顿饭可是不容易呀!”
张说还未来得及说话,卢小闲身边的一人站了起来:“张阁老也来了!”
张说同样惊讶:“是刘相公呀!”
张说没想到,说话的竟然是刘幽求,目光延伸,他又看见了钟绍京的脸:“还有钟相公?”
政事堂五名宰相竟然到了三位,而且都是与姚崇不和之人,这让张说多少嗅出点不寻常的味道。
“好了,大家坐。”卢小闲有些喧宾夺主的味道,“今日宁王殿下请诸位宰相来,没别的意思,就是因为各位平日里为国操劳,过于辛苦,所以犒劳一下大家。为了避免别人说闲话,咱们吃饭前定下个规矩,不谈政事……”
听到这里,张说的脸色刷地白了。
张说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其他的事情都好办,唯独结交宁王这件事他无法自辩。
他在这件事中最可怕的疏忽,就是忽视了宁王原本是皇上的长兄这件可怕的事实。
在大唐建元不足百年的历史上,曾经历了十几次与皇位有关的政变。政事堂三位宰相避开众人耳目,深夜到访陛下的长兄,会招来什么样的祸事,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