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恩被消沉的预感给缠住了。
这也是当然的。
因为这局的威布斯塔刻意避开了最佳搭配──他采取了原本不会采取的行动。虽然纳许没有察觉,但他刻意地营造了能让纳许获胜的局面。
‘威布斯塔要是愿意换牌的话,就能在几乎不动短边强度的情况下让长边形成同花。如果把红心同花拆到长边的话,威布斯塔就能在这一局以平手收场。’
而威布斯塔若是刻意避开这种局面,那就一定有他的用意在。
其中的意图之一,大概是为了调整纳许在面对下一局时的心态。
让纳许获得了最多张数的权状,让他松懈一个瞬间。威布斯塔的目的,恐怕就是要让纳许感受到从高处坠落的感觉吧……
威布斯塔持有的权状为十三张,纳许为十一张,即使如此,威布斯塔还是保有较多的优势——在想到这一点的瞬间,沃恩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就在下一局的庄家纳许结束切牌的同时,沃恩将一张权状放入下注区。
就在这一瞬间,威布斯塔动了。
“……”
“什么!”
就连沃恩都忍不住为之屏息,至于纳许则是反射性地喊出了声。在周遭观众的交头接耳之中,唯一没认清状况的就只有朱莉安娜而已。
“威布斯塔赌了十二张权状!”
虽然手边还留有一张,但这已经是极为大胆的赌法了。威布斯塔像是采取了理所当然的行动似的,就连眉毛都没抽动一下。
他甚至以手指敲了敲桌面,催促起已经僵住的纳许。
“怎么了,还不快点发牌?”
纳许像条鱼一样开合双唇的模样固然滑稽,但若是站上同样的立场,沃恩大概也会产生同样的冲击吧……
威布斯塔肯定不是在毫无胜算的状况下参与这场赌局的。他看得出纳许正被比沃恩出手挑衅时更为强大、几乎是要不战而败的预感纠缠着。
纳许接下来挤出来的说话声无比沙哑,像是已经被抽干了水分。
“威布斯塔,老头子,你行行好,差不多该让这场争执落幕了吧?虽然确实是引发了风波,但我和你一直相处得很愉快,不是吗?”
“是没错。”
“就我个人来说,你只要态度能开放一点,对行政的意见再少一点……说到底,我本来就不是真的想当仪典长。这样吧,你只要愿意放弃些许财产,要我就此投降也行……只要在场全员都同意的话,这场赌博就会宣告结束。”
些许财产──沃恩从这句话的语调之中听出了端倪。换句话说,所谓的些许财产,指的应该是威布斯塔坐拥的那些女人吧。
只要丹妮最终能摆脱这种身不由己的处境,纳许就愿意抽手的说法,恐怕也不是在说谎。
然而──沃恩在内心摇了摇头。说这些话的时机太迟了。不管在任何时候,被提出交涉的总是占了优势的一方。为此,纳许应该表现得再平静一些才对。
威布斯塔的回应当然是直截了当。
“老夫会讲述的就只有真实。”
这明显是在拒绝交涉。纳许一时之间显得有些喘不过气,但他随即振作了起来──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如此。
他只有十一张权状,这把输了,即是死路一条……
纳许的手指再次有了动作,将扑克牌发了下来。
来到手边的是红心J、红心10、黑桃9、黑桃8、黑桃7、方块7、梅花7、方块5。
‘虽然可以排出7到J的顺子,但这样短边就太弱了。依照牌理的话,应该要把J和10放到短边,让长边形成一对7。不对,这里该……’
沃恩看了看威布斯塔下注的十二张,又看了看纳许手边的十一张权状,接着仅以手指的动作让朱莉安娜拆牌。
虽然沃恩的动作并没有带来任何影响,但这时一股紧张感已经从桌面扩散到大厅的各处。
因为任何人都很清楚,接下来翻出来的牌面强弱,就等于象征着这座城镇的未来。
咔──一道小小的声响传了过来。
原来是纳许微微发颤,让牙关发出了这样的声响。
大量的冷汗滑过他的脸颊,手指也带着藏不住的颤抖。就纳许的考量,他原本打算在权状接近总数的一半时,再要求威布斯塔放弃些许资产──也就是丹妮──之后以认输结束这场对决吧。
但这天真的计划却被敲得粉碎,让纳许像个孩子般害怕不已。
布满皱纹的手指轻松地翻牌,没有皱纹的手指则是拙劣地现出手牌。
沃恩则是按住额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纳许的长边为梅花Q、方块Q、红心Q、梅花2、方块2,牌型为葫芦。
短边则是方块10和红心2形成的高分牌。
在开牌的瞬间之所以没有破口大骂,都要归功于沃恩的自制心。
‘这个白痴!都到了紧要关头,为什么还要怕得不选最佳搭配啊?为什么不让短边形成一对,而是弄成高分牌啊?’
沃恩不是不明白在面对这种下了十二张重注的赌局之中,会在生理上产生恐惧,不敢让任何一边的牌型太弱。
然而,问题在于人的感性究竟能不能与几率搭上线。
纳许的报应来得相当明确。
威布斯塔的长边为梅花K、方块K、红心K、梅花9、红心9,牌型是葫芦。
短边则是梅花A和梅花6,高分牌。
虽然和纳许的牌型相同,但由于牌面较大,因此是以威布斯塔的胜利作收。在下了十二张的重注进行的对决之中,威布斯塔,赢了。
威布斯塔显然看穿了纳许拆牌的方式。
就牌理来说,这种状况绝对要将葫芦拆成三张和一对才是,不过,威布斯塔明明没有像纳许那般受到价值观的动摇,却还是把长边拆成了葫芦,牌型的强度也确实在纳许的手牌之上。
纳许若是遵从牌理,把一对拆到短边的话,至少也能在这局打成平手。
然而,这理当会出现的未来,却在纳许懦弱的决策下失之交臂。
十一减十二的答案相当简单。在赌本不足以支付的时候,这场对决的裁判──温斯顿等人所会采取的行动也同样简单。
吭啷──这是纳许踹倒椅子起身时所发出的声响。这慌张起身的动作,让他手中的七张牌一张张地散落到桌子底下。
“等、等等!别急,我有的是钱。我只要现在去找个人买下一张权状就没事了吧?对吧?反正议会的人肯定也都到场了吧?要多少我都出!要多少我都出!”
温斯顿以慢条斯理的动作走到了纳许身边。
“遗憾的是,理察·纳许,这样的发言应该在赌局开始之前完成才对。”
“混、混帐!我不要!我不该在这种地方败北!我有!我有说什么都得完成的事!求你手下留情!”
大吵大闹的纳许,换来的是周遭观众冰冷的视线。不管在什么样的社会里,都存在着赢家和输家,而现在的世道则是洋溢着对输家极为冷淡的风气。
看到惨兮兮地口吐飞沫的纳许,威布斯塔满足地露出微笑。
“老夫也感到很遗憾啊,理察……”
“我也感到很遗憾,居然完全被你们忘掉了。”
沃恩轻轻拍了朱莉安娜的肩膀,在感觉到她的肩膀轻轻一颤的同时,沃恩将手伸过她的肩头,在桌面上用力一敲。
“谁说已经结束了?”
桌上摆放的是朱莉安娜还没翻开的手牌。
牌九是个相当罕见的游戏,也有着几许特色。其中一项便是“玩家有办法刻意地直接认输”。
“看吧。”
沃恩一鼓作气地掀开了七张牌。若是依照牌理,此局应当是以平手作收,但沃恩实际上并没有依照牌理拆牌。
长边是红心J、红心10、黑桃9、黑桃8、方块5,牌型是高分牌。
短边则是黑桃7和方块7,一对。
“一旦短边的牌型比长边还大,那该名玩家就得无条件认输”。
“好了,如此一来,这次的对决就真的结束了吧?”
说着,沃恩用指尖将下注的一张权状射向纳许。
有那么一瞬间,纳许对他露出了愕然的神情。他大概没料到加入威布斯塔派的沃恩会采取这样的行动。换句话说,沃恩看穿了威布斯塔会在这一局的对决把纳许逼上绝路,为了送出一张权状好保全纳许的性命,他刻意将手牌拆成了直接落败的牌型。
威布斯塔的视线扫了过来。对于那双宛如昆虫般看不出情绪的视线,沃恩耸了耸肩躲了开来。
大概是因为一直默不作声,才会把沃恩的存在遗忘吧。温斯顿有些尴尬地干咳一声,从纳许的手中取走了十二张──包含沃恩送来的一张在内──的权状,传到了威布斯塔的手边。
纳许手边的权状全数消失了。
这就是事前和威布斯塔一同商议过的风波的落幕形式。威布斯塔以视线催促起温斯顿。沃恩将事前借来的份和在赌局中赢来的权状一同交给威布斯塔。原本堆在朱莉安娜面前的权状全数被收回,堆叠在威布斯塔的面前。
‘如此一来,与威布斯塔缔结的合约就结束了。既然有温斯顿坐镇,那也不需要太过担心,今天真是轻松啊。’
看着被清空的桌面,纳许颤抖着下颚说道:
“可是,这么一来……”
这并非对沃恩的谢意,也不是对威布斯塔的恨意,而像是在哀悼因为他的败北而逝去的某人的未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将视线投向了丹妮。
他像是走投无路似的用力敲了一下桌面,用力掐紧了鼻菸盒。
“那、那就用我的命……”
“收手吧,纳许,可别以为自己有办法反败为胜。”
沃恩用像是在开导小孩般的口吻缓缓说道。
他原本带着更多的赌本参与赌局,却还是输了个精光。就算拿性命的价值换成一张权状再比一局,结果也是可想而知。
“可是,我……”
“现在还不是你赌上性命的时候。”
对于沃恩的这番话,威布斯塔疑惑地眯细了双眼。他像是打算要尽快收场似的,对温斯顿开口道:
“那么,这样一来就结束……”
“不,我们继续赌。”
他的话被沃恩打断了。
“……”
威布斯塔闭上了嘴巴。
在他开口之前,沃恩伸手入怀,取出了一张变得皱巴巴的纸张,将之撑开后拍到了桌上。
凡是在场的人都能一眼看出,那就是市议员的权状,而且还是不折不扣的真货。
“好了,下注金在这儿,我们继续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