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江望03
“小姑娘,到站啦。”
热情的司机大叔不忘提醒陆梨。
陆梨忙背着小书包起身,脆生生地应了一句:“谢谢叔叔!”
应完就向下车门跑去。
刚才她想的出神,差点把下车这事忘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瞅着这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心里纳闷:大冬天的。这么个五六岁的小孩怎么一个人溜出来了,家里人知道吗?
没等他想出个答案来就不见了她的身影。
笨重的公交车慢吞吞地启动。
......
下车后,陆梨看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叹了口气。
莫名其妙地被丢进游戏世界就算了,还把她变成了幼崽。她都记不清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模样了。
叹完气,陆梨抬头看周围。
陌生的街道上人来人往。
老式自行车叮铃铃的声音混在街市的喧哗中,显得格外清脆。虽然是冬日,老旧的城区也热闹无比,并没有人在意陆梨这样一个小孩。
陆梨往左右看了看,悄悄打开游戏界面看了眼地图。
西区......西区,往左拐!
太阳升起的时候,东区和西区便完全颠倒过来。
西区渐醒,脚步声交错;东区沉睡,霓虹灯熄灭。
陆梨仗着自己身形娇小,灵活在略显拥挤的菜市场内钻来钻去,这条路离西区最近。她满脑子都是找到江望,找到江望她就能回去了。
昨天她不管怎么和游戏小助手交流,小助手就只回复一句话:【本张卡牌剧情任务未完成。】
对陆梨来说,这件事很好理解——
完成剧情任务即攻略江望,攻略成功后她会得到任务奖励。
至今她都记得江望的奖励:实现你的愿望。
直觉告诉陆梨她能凭此回去。
想到这里陆梨跑的更快了,冷风扬起她的发,水亮的眸略过快速移动的景,帽子上的毛球球一颤一颤的,像根小尾巴。
进入西区后,随处可见蹲在路边玩雪的小孩。
雪簌簌地落了几天,直到今日太阳才施舍般露了个头。
陆梨没心思看这些,只在心里默念着:32幢,32幢。
到了!
陆梨急急地刹住车,差点儿跑过头。
32幢的防盗门坏了很久,一直没人来修。
陆梨溜进楼道间往上跑,昏暗老旧的楼梯间比她家看起来还旧一点儿,墙上贴满了乱七八糟的小广告。
其中一张就是四楼的租房广告,年后出租。
古怪的念头在陆梨脑中一闪而过。
但这时候,她并没有多想。
片刻后。
陆梨喘着气在四楼停下,左看右看,不知道哪一边才是江望的家。游戏背景没有详细到这个地步,她只能碰运气。
短暂的犹豫后,陆梨敲响了左边的门。
她力气小,要拍得很用力才能让人注意到。
没动静。
陆梨偷偷把耳朵贴在门上,不等左边有反应,右边的门却开了。
她忙站直转身看去——
探出头来的是个中年女人,略显精明的眼神在陆梨身上打量了一圈,问:“你找谁?”
陆梨抿抿唇,捏紧书包袋子:“阿姨,我找江望。”
女人朝陆梨站定的方向努努嘴:“江望就住在这里,几天没出门了。他妈上礼拜刚死,你是他亲戚啊?那你可得......”
“小心了”三个字还没说完,女人的脸色骤然变了,她看着左边忽然打开的门,低低道:“真晦气!”
随即“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陆梨因着女人的话怔愣了一瞬。
江望的妈妈去世了?可那不是江望的童年剧情吗?
这样的疑惑只持续了几秒。
她转身看到了如今的江望。
“你是那边的人?”
小少年瘦小的身形和剧情里并无差别。只是他的眼神变了,冷漠防备的目光让陆梨有些不知所措,他的面上没什么情绪。
陆梨瞪着眼睛:“......”
她的攻略人物此时还是个崽,还是个刚失去妈妈的崽。
来时做的准备在此刻全用不上了,幼年体的男神该怎么攻略?
陆梨皱了皱脸,小声解释:“不是,我......”
江望不欲听她说,正准备关门,却被女孩身上熟悉的羽绒服吸引了视线。
陆梨只见面前的小少年眼神一顿,竟是重新打开了门,改口道:“进来。”
陆梨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从江望身边经过。
她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江望住的地方——比她家还要小,墙面和家具破旧,却很整洁干净,所有东西都被井井有条地摆放好。
她转身看了眼江望。
这样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黑色针织毛衣,袖口脱了线。
陆梨在看江望的时候,江望也在观察她。
他没在西区见过她,这样的女孩见了一眼就不会忘。
像雪,初雪。
“喝水吗?”
江望平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瞳仁黯淡无光,冷淡的语气一点都没有想请她喝水的意思。
陆梨小幅度地摇摇头:“不用了。”
江望道:“坐吧。”
短暂的交流后,狭小的客厅内安静下来。
客厅里只有单人沙发,陆梨坐下后还有点儿不好意思,毕竟是她忽然上门找他的。
面前的小少年,和陆梨认知里的孩子完全不同。即便她已经在剧情里了解过江望的性格,但真当他站在她身前的时候,仍是很陌生。
他太平静、太笃定了。
陆梨想了想,试探着问道:“有人在找你吗?”
江望“嗯”了一声:“我爸那边的人在找我。”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盯着陆梨,似在猜测她到底和江家有没有关系。
江北心?
陆梨有点儿诧异,她做剧情任务的时候粗略解过江望的背景,知道日后他会是江氏的掌权人。
只是这个江是哪个江,江望的母亲也姓江,父亲也姓江。
这些年,江望一直和江莲生活在一起。
游戏里没有江莲的详细背景,她只偶尔出现在江望的口中、碎片式的剧情中。即便如此,陆梨也能了解到他们过得并不好。
江望盯着女孩儿深棕色的眼眸,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年江望有个秘密,连江莲都不知道——他有一个看不见的朋友。lili总是在他被人欺负的时候出现,或是夜晚,它保护他也陪伴他。
lili给他准备的新年礼物,是一件羽绒服。
和陆梨身上的一模一样。
陆梨眨眨眼:“陆梨,我叫陆梨。梨花的梨。”
虽然面前的男神是个崽,但是陆梨的状态明显放松了很多,比起和成年人相处她更愿意和小孩呆在一块儿。
陆梨。
江望默念着这个名字。
许久,江望眼睫动了动,没有提起lili的事,转而问她:“你认识我?”
陆梨注视着小少年黢黑的眸,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她不想在这件事上骗他。
这也是她小时候的期望。
陆梨抿唇:“我认识你,江望。”
出乎意料的,江望竟没有问为什么,只道:“找我干什么?”
“我...”
“咚——”
陆梨的话忽然和敲门声重合在一起。
门口紧接着传来一道平和的男声:“江望,是我。江南蔚,一周前我们在葬礼上见过,我和你说过话。”
单薄的木门一点儿声音都挡不住,字字清晰。
陆梨偷偷瞄了一眼江望。
刚才他显然听见了那女人的话,才会开门放她进来。
显然,现在的江望没有开门的打算,陆梨打算保持安静。
两人沉默着,静静等着门口的人离开。
门外的男人像是预料到了这样的场景。
等待片刻后,又道:“师傅,孩子在家好几天了都没动静,实在担心所以请您来开个锁,这是我的身份证。”
陆梨:“......”
她下意识地看向江望。
江望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终于在此刻有了些许变化。
他蹙了下眉,倏地向她走来,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道:“跟我进房间,先躲起来。”
这里空间有限,用不来一分钟就能走完。
但江望笃定像江南蔚那样的人不会随意进翻别人的东西。
他带着陆梨进了卧室。
陆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江望一把抱起塞进了衣柜里,他紧跟着跨了进来,伸手关上衣柜门,用气音道:“别出声。”
江望的力气还挺大,陆梨不合时宜地想。
光线被关在柜门外。
江望和陆梨一起挤在狭小的黑暗里。
似乎是怕挤到她,江望整个身子都朝右侧贴去。
可即便这样,两个人还是紧密地贴在一起。陆梨别扭地往靠,半边身子都挤着江望,布料摩挲的声音在黑暗里悉悉索索地响。
江望拧着眉,女孩清淡的味道在暗中发酵,温热的指尖划过手背,他下意识握拳将手藏进毛衣里。
开锁的动静越来越大。
陆梨忍不住凑到江望耳边小声问:“江望,家里的东西没事吗?”
羽毛般轻的气息扑在江望耳廓内,那冻得冰冷的耳朵竟慢慢热起来。
江望在黑暗中准确地捂住了陆梨的嘴:“嘘。”
陆梨怔了一下,他的手好凉,像捧了一团雪球在手里,想用力捏紧又怕它散开。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想起要送给他的羽绒服还放在仓库里。
江望没注意陆梨,他全神贯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耳朵紧贴着木板。
他们进来了,脚步声忽近忽远,一重一轻。
人声断断续续——
“爸,说了他肯定不在,非要来。”
“江尧,江望是你弟弟。”
“爸,二伯真逃走了?爷爷都亲自去逮人了。二伯怎么不孕不育还这么高兴,爸,不孕不育就是不行的意思吗?”
“……江尧,你妈平时就和你说这些?”
“也没有,别的也说。”
“……”
江望攥紧了拳。
三个月前江氏取消联姻的事上了报纸,这样大的企业,人们都跟看笑话似的,连他们小区都议论了好几天。
原来是江北心不能生了,所以他们这样迫不及待地想接他回去。
陆梨悄悄用余光往江望的方向看,心想,真是什么事都有。
所以,江望是江北心唯一的儿子。
客厅里,江南蔚打量着这算得上是家徒四壁的小房子,没有随意进房间翻找,思索过后给江望写了张纸条,留了电话。
写完还拍了拍江尧的脑袋:“江尧,给你弟弟标个拼音。”
江尧小声嘀咕:“你自己不会?”
江南蔚没搭理他,等他标完了,将纸条放在显眼的位置,然后就拎着这个小子走了,不忘对着空房留下话:“过完年再带你来看弟弟。”
寂静许久,脚步声又渐渐远了。
关门声响起。
江望缓缓松开陆梨,放慢动作推开衣柜门,落地的脚步放得很轻,似在试探外面的人到底走了没有。
身边的位置空了下来。
陆梨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家伙比她想的过得还要辛苦。
她也没想着江望回来抱她,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
等陆梨出去的时候,江望已经收好了纸条。
如今的江望再早熟也只是个孩子,陆梨能看出他的挣扎,他对江北心并不是全无期待的。江望不说话只低着头的时候实在惹人心疼。
尤其他生了这样一张白净乖巧的脸。
陆梨思索片刻,小声问:“江望,你不想回家吗?”
这时她才后悔,为什么没有好好去了解一下江望的剧情线,导致现在两眼一抹黑,甚至游戏界面上,江望的好感度和攻略进度都变成了灰白色,只能试探着往前走。
往前,似乎是全新的生活和人生。
江望抬眸:“这是我的事,之前你要说什么?”
说回这个话题陆梨又开始头疼。
她憋了很久,想起楼下看到的那张租房广告,忽然憋出一句:“我想租房子。”
江望一言难尽看着陆梨,这女孩是不是以为他很好骗?
“你现在不想回家,但需要生活,我会付房租的。”陆梨企图让江望相信她,“而且马上过年了,我不想一个人。”
江望平静的面庞出现些许变化,蹙着眉问:“你爸妈呢?”
陆梨因着这句话有瞬间的怔愣,爸妈?
爸爸死了,妈妈杀了爸爸。
她想起分别那日,宋明月平和的面容,她的模样极其陌生。往前十七年的记忆,都与她割裂开来。
以前的宋明月已经死去。
这或许代表着她的妈妈也死去了。
陆梨听见自己的声音:“他们都去世了,我没地方去。”
她凝视着江望,明白他无法在此刻拒绝自己。
这一刻,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江望蜷起手指,握拳。
他张了张唇,终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好。”
陆梨眨眨眼,忽而抿唇笑起来。
江望别开脸,不去看陆梨颊边的小梨涡。
她笑起来像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