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江望13
艺术楼,东区。
崇英的艺术楼离教学楼不远,只隔了一个小花园。
这楼还在装修,平日里没什么人来,爬山虎已肆无忌惮地占了满墙,雨滴让翠绿更为清透。
从江望的角度看出去,刚好能瞥见一片颤抖的叶。
他被关在这废弃的杂物间已有半小时了。
但却一点儿都不着急。
江望坐在布满灰尘的垫子上,静静思索着。
原先,他没打算在学校里让江深和江浅欺负。毕竟与陆梨相比,江家人都算不得什么。
昨晚的电话,让他改变了想法——
江南蔚至今没放弃,仍想收养陆梨。如今他和陆梨分别时间尚短,随着时间拉长,再亲密的关系都会疏远,更不说如果陆梨变成江尧的妹妹。
江望不敢赌,也不能赌。
他已一无所有。
初春的寒意顺着窗口,溜进尘封已久的杂物间。
江望垂眸,心想,可怜一点,再可怜一点,这样就能把她留在身边。
他默默计算着,陆梨多久能找到他。
陆梨会来找他的吧?
心跳声慢下来时,窗外的一切声音都格外清晰。
密集的雨滴被卷在风里,将细小、杂乱的脚步声送到江望耳边,他慢慢站直了身子。那是属于成人的脚步声,不属于陆梨。
江望将手收拢到衣袖里,攥紧了拳。
“这杂物间原先有锁吗?老王!这里!”略显沉闷的声音落下,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江望小朋友,你在里面吗?我是学校的老师。”
江望停了片刻,小跑到门边,大喊:“救救我!”
“江望,别怕,先站远一点......”
隔着一扇门。
门外的人满身是雨,甚至急出了汗,正着急地开锁;门内的人神色平静,默不作声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开了!”
“快,先抱孩子。”
光亮和雨忽然扑到江望身上,他甚至没摆好表情就被老王抱了起来。厚实宽阔的肩膀让江望有瞬间的失神,下意识问:“老师,妹妹呢?”
老王重重地喘了口气,缓了片刻,托起江望微白的小脸,担心地问:“江望,伤到哪里没有?有没有哪里痛?”
江望摇摇头,又问:“老师,我妹妹呢?”
老王拍拍他的背,轻声道:“小丫头跑得急,摔倒了,硬要跟来,我让抱去医务室了。江望,你的作业怎么回事?学校里有人欺负你?”
刚才,陆梨急匆匆跑来办公室找他。
也是巧,那会儿他正盯着江望的作业本瞧,这作业明显是写完之后被撕碎了,又被粘回去。陆梨又哭着说哥哥不见了,老王哪儿还坐得住,赶紧喊人出来找。
江望趴在老王肩上,低声道:“想去看妹妹。”
老王本也想带他去医务室看看,一口应了,没再问这事。他估摸着这事得联系家长,孩子估计被吓到了,让家长问更合适。
医务室。
陆梨屈腿坐在床上,校医拿着棉球消完毒,给她涂上药水,抬头问:“小朋友,还有没有哪里疼?不要忍着哦,痛就说出来。”
陆梨摇摇头,小声道:“谢谢医生姐姐。”
校医笑了笑,摘下手套揉了揉她的发:“不客气。”
这小孩看着很乖,进来之后不哭不闹,也不乱看,她还担心这孩子会憋着疼不说。
陆梨仰起脸,问:“姐姐,我能回教室吗?”
校医点了点她的鼻子,温声道:“不能哦,你们王老师说,要等他回来。你乖乖的,姐姐给你找零食吃,吃糖好不好?”
陆梨抿唇:“谢谢姐姐,我不吃糖。”
老王和江望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陆梨眼尖,手一撑就想跳下床:“哥哥!”
江望蹙起眉:“别动。”
老王瞅着这俩孩子,心想,江望在妹妹面前倒是有哥哥的风范。
他也不打扰兄妹俩说话,溜达着找校医聊天去了。
陆梨老实地缩回床,视线在江望身上转悠。
小少年的校服上沾了灰,头发沾着水汽,看起来似乎没受伤,只是脸色苍白。
等江望走近,她下意识去牵他的手:“江望。”
江望注视着陆梨,她什么都没问,只是用她双澄澈的眸无声望着他,眸光里只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这瞬间,他想把所有事都告诉她。
他视线下移,看她涂着药水的膝盖。
红肿的伤口在她白瘦的腿上显得很吓人。
江望盯着看了半晌,没碰,只问:“疼不疼?”
陆梨捏紧了他手:“不疼。”
江望明白她的意思,轻声解释:“我没事,就是被关在杂物间里。”
他顿了顿,又道:“是江深和江浅。”
陆梨闷着脸:“书包呢?”
江望应:“昨天晚上,被他们从窗口丢下去了。”
陆梨难以用语言形容此刻的心情。
家于江望来说,本不该是这样的。她以为回家能让江望感受到丁点爱意,可现在却反了过来,他在家受到了伤害。
陆梨说不出话来,她只是和小少年琉璃珠似的黑眸对视着,紧紧地牵着他的手。
老王见两人安静下来,走到江望身边蹲下,解释道:“江望,这件事,老师必须要通知你的家长。联系人是你爸爸妈妈吗?”
江望道:“是小叔。”
老王点头:“你和妹妹乖乖在医务室,老师晚点来接你们,好不好?”
江望点头应了。
老王走后,医务室里安静下来。
因着有别人,江望没再继续说,转而向校医询问,回家之后该怎么处理伤口。
一小时后,江南蔚赶到学校,直奔医务室。
男人微喘着气,深棕的风衣上沾满了水滴,镜片被雨滴模糊,他顾不上擦,直接摘了眼镜,疾步走到江望身边,问:“伤到没有?”
江望摇头:“没有,妹妹摔倒了。”
江南蔚立即看向陆梨。
陆梨有点不好意思,她这么大人了还摔倒,往后缩了缩,小声道:“小叔,我没摔疼。是哥哥......”
小丫头面皮薄,江南蔚没揪着这事问。
只摸摸她的脑袋,温声道:“梨梨做的很好,帮助了哥哥。”
陆梨眨眨眼,抿唇笑了一下。
来的路上江南蔚已了解清楚情况,他去接了江尧,直接带着三个小家伙回了家。
下车的时候,江南蔚才熄火,江尧拧着眉头就开始喊:“爸爸!抱妹妹,妹妹受伤了。真是,那对双胞胎也太嚣张了。”
江南蔚瞥他一眼:“江尧,那是你表哥、表姐。”
江尧轻哼一声:“欺负江望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欺负我。”
江南蔚没和江尧纠缠,下车去后座抱起陆梨,不忘嘱咐里面两个小子:“记得撑伞。”
陆梨搂着江南蔚的脖子,低声道:“谢谢小叔。”
听语气,这小丫头情绪低落。
江南蔚轻拍了拍她的背,问道:“梨梨是不是疼?”
陆梨摇头,在他肩上趴了一会儿,忽然茫然地问:“小叔,他们为什么欺负哥哥?哥哥做错事了吗?”
江南蔚顿了顿,道:“是他们做错了事,和江望没关系。梨梨,这件事小叔会处理好。以后,学校里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陆梨恹恹地应了一声,随即趴着不动了。
屋内安静温暖。
客厅里只有江尧和陆梨两人。
江尧巴巴地看着陆梨,又把自己最心爱的玩具递给她:“妹妹,给你玩。”
陆梨能看出来,江尧很喜欢他的玩具,她摆摆小手:“谢谢哥哥,我不玩。”
江尧也不介意,又围着陆梨叽叽喳喳起来。
陆梨时不时对着他笑。
楼下气氛还算融洽,楼上的就有些僵。
江南蔚重新戴上了眼镜。
他隔着镜片注视着面前的小少年,问:“江望,我再问一次,今天下午,你知道江深和江浅要做什么吗?”
江望和面前严肃的男人对视几秒,承认:“我知道。”
闻言,江南蔚揉了揉眉心,轻轻地叹了口气。
江望继续道:“昨晚,他们来我房间,撕了我的作业,扔了我的书包。小叔,你不住家里,奶奶不喜欢我,家里没人帮我。”
江南蔚沉默片刻,道:“江望,你爸爸会回来的。”
江望垂着眸,低声应:“或许吧。”
江南蔚问:“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小叔,你可以不告诉奶奶吗?”江望微仰着脸,认真道,“我不会一直被欺负的,我只是...只是想等爸爸回来。”
江南蔚怔住,江望为的就是这个?
为了等江北心回来,为了看他的爸爸对他是否有感情。
这瞬间,江南蔚心底忽然涌上一股怒意。
同样是江家的孩子,江深、江浅要什么有什么,在哪儿都称霸王;江尧从小被爱浇灌着长大。
江望呢,他什么都没有。
这些能留住江北心吗,江南蔚不知道。
......
晚饭后,江南蔚送江望和陆梨回了西区。
他原想留两个孩子住下,但是陆梨认床,他只好把两人送回去。临走前,江南蔚嘱咐江望:“这两天安心住在这儿,老太太那儿我去说,照顾好妹妹。小叔明天再来。”
此时已是四月。
按理说,江望和陆梨早该分开睡了,但两人都像忘了这件事似的。
入夜后,江望给陆梨上完药,扶着她上了床。
陆梨小声叭叭:“真的不疼,能自己走路。”
江望看她一眼,语气严肃:“我去洗澡,想下床先忍着。”
陆梨:“......”
管起她来倒是很起劲。
江望走后,陆梨面上轻松的神色渐渐褪去。
墙面上覆着青灰色的斑纹,她怔怔地看着这些逐渐晕开的纹路,仿佛看到了自己——往前十七年逐渐碎裂的人生。
宋明月生性忍耐,于是也教她忍耐。
她忍耐到了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
江望呢?
陆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这样的事,但她要教他忍耐吗?
江望洗完澡,搬着小盆去了阳台。
下了两天的雨总算停了,只慢一拍的雨滴还稀稀拉拉地往下落,落地前还不忘卷走路灯垂落下的光。
这里破败、老旧,却让江望觉得自己活着。
他将衣服拧干水、展开撑平、挂上竹竿,锁上了阳台的门。
江望做完这一切,关灯回房。
房间内亮着一盏小台灯,将陆梨被子上的小碎花照得柔软。
小丫头缩在那一团光晕里,背对着他,也不知道睡着没有。
江望下意识放轻动作,熄灭台灯,钻进了柔软的被子里。他陷在如羽毛般软和的枕头上,沉沉吐出一口气,身心都无比的放松。
今晚他能睡个好觉。
江望呼吸渐沉,就在他即将睡着的时候,边上的人忽然动了。
陆梨凑到江望身边,晶亮的眸在暗中也显眼,她略带兴奋地喊:“江望!”
江望:“......”
他勉强睁开眼,问:“干什么?”
朦胧的视线中,江望瞥见她亮晶晶的眼,清醒了点。
这小丫头像某种毛茸茸的动物,挪动着靠近他,在他耳边小声道:“江望,我们也欺负哥哥、姐姐。偷偷的,我们欺负回来!”
江望在心里叹气,伸手把滑落的被子往她肩头扯:“知道了。”
陆梨嘀咕:“你知道什么了,你就知道。”
江望道:“欺负他们。”
陆梨眨眨眼:“你同意了吗?”
江望:“嗯。”
得到答案的陆梨心满意足地卷着被子,滚回枕头上,准备睡觉。
边上的江望却没了睡意,他注视着陆梨圆圆的脑袋,心想,过两天去买点新头绳,给她扎漂亮的辫子。
许久,陆梨睡着了。
她的呼吸变得轻而柔软。
江望听了片刻,凑过去检查她的被子,低声咕哝:“还是这么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