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二十九
二十九
很快,博果尔也把董鄂氏乌云珠的事情给抛到脑后去了。
顺治十二年五月初八,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薨。
郑亲王济尔哈朗是唯一一个顺治心甘情愿赐予“叔王”封号的人。在其临终前,顺治亲往探视,痛哭失声不忍离去。福临对济尔哈朗的死,悲痛不已,诏令休朝七天(仅有济尔哈朗享此殊荣),赠祭葬银万两,置守陵园十户,并为他立碑纪功。
郑亲王之死的影响很大,尤其是对博果尔来说。事情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过,但博果尔心里清楚,郑亲王隐隐约约是他们母子俩的□□。郑亲王对博果尔的嘱咐并不多,只是让他务必忠君爱国,体恤上意。而在贵太妃的恳请下,郑亲王拖着病体入宫,满怀深情向皇上讲述为君之道,嘱其不可沉溺文墨,又嘱其务必善待博果尔和他的母亲贵太妃。或许是这一番话起了作用,博果尔很快就开始议政。博果尔很是感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郑亲王替他争来的。
当然,因此而受益的宗室青壮们众。安郡王升亲王主持议政会,巽亲王常阿岱也得了议政资格,其他宗室们也陆续得了差使,虽不大,但至少让他们有事可做,不致于耽于享乐。
只有简郡王济度,出征在外,连父亲的死讯都被隐瞒了。
议政王大臣会议是清代前期满族上层贵族参预处理国政的制度,凡军国重务o不由内阁票拟者o皆交议政王大臣会议,这种制度自清□□□□哈赤建立后金汗国之初即已形成,只是成员慢慢增多。会议的成员由宗室王爷贝勒及满汉八旗大臣所组成,“议政”是一种正式的职衔o代表着一定的权力和地位o必须经过皇帝的任命。同样o在必要时o皇帝也可以撤销某一贵族及大臣的“议政”资格。
没有哪个当皇帝的乐意看着统治权力旁落分散,大清的皇帝也同样希望能拥有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皇权。随着时间的推移,历任皇帝逐步地削弱降低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权力和地位,收拢集中权力,到了乾隆晚年,更是取消了议政王大臣职名。就象如今的顺治,就已经开始把一些不太重要的政务移交内阁处理,这些年来更是赐了二三十名大臣以“议政”资格。
顺治十二年五月,博果尔进入议政会时,“议政”里不仅包括了如安亲王岳乐为首的宗室王爷贝勒们,还有苏克萨哈拜遏必隆等满州大臣,更有范文程等汉臣。人一多,利益关注点就分散了,廷议意见不一致的时候也多了,奏请皇上裁决的时候也多了。
毕竟在紫禁城里看了三百年的大戏,博果尔参加议政一段时间后,就慢慢知道了其中的猫腻。没有哪一个皇帝愿意看到臣子们同心协力,目标一致,那样的话他们就只能成为橡皮图章,他们宁愿看到底下大臣们意见相左,那样的话皇帝才能用上“制衡”的绝招,把朝局引向自己想要的方向。
初进入议政王大臣会议的博果尔依旧秉承他的低调作风,多数时候都是听众人讨论,没办法,很多政务他都是首次接触,正是需要学习揣摩增加资历的时候,只有到了军事方面,博果尔才会发表一下意见,尤其是闽南方面,博果尔就郑重提出应增加大清水师数量,多选派水战经验丰富者进行操练。意见没被采纳也在他的预见之内,八旗军队这些年开始有点自视甚高,有些事只有碰了大钉子后才会真正重视起来。博果尔决定他要盯住大清水师这一块,在他有生之年一定要打造一支威武的大清水师出来,不单单是为了对付现在的郑成功,他印象中更深的是日后的大清水师居然被东洋人打得兵败如山倒,殃殃大国居然要向一弹丸岛国割地赔款,屈辱,真正的屈辱。
顺治十二年秋七月癸未朔,日有食之。
天狗吞日,博果尔早已屡见不鲜,光大清入关以来,这已经是第五次了。而且自德国传教士汤若望于顺治元年掌钦天监以来,就能运用新历法准确预测日食的时刻,所以消息灵通的人士都会提前做好准备。当然,府中众人还是以敲锣打鼓的方式来对付,也罢,图个心安也好。
大人还好,都有了经验了,倒也不慌,至于家里的两个孩子,齐布琛还小,吃饱就睡,压根就管不了外面是光亮亮还是黑漆漆。小晟睿呢,那就是个胆大包天的主,一点不怕不说,若不是他额娘拉着,他还想到屋外去仔细观察一番,看看西洋景。
这天狗吞日的奇景倒提醒了博果尔另一件事:洋人。三百年后大清灭亡的原因很多,内忧外患,但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洋人。博果尔记不清具体从哪一年开始,大清国就开始对洋人的紧逼步步后退,割地赔款,当年欺压大清国的国家从西伯利亚的俄罗斯到隔海相望的东洋日本,甚至还有远从欧罗巴来的英法等国。面对洋人,大清曾闭关锁国,不与外界交往,但结果证明这不起效,大清的□□大刀最后抵不住□□洋炮的攻击,节节败退。可任洋人在大清传教做官,又是否可行呢?
就拿当今来说吧,汤若望此人,前明时期就已来到中国,明亡后,以其天文历法方面的学识和技能受到多尔衮的常识,从而得到保护,受命修正历法,执掌钦天监。顺治亲政后,更是受到福临的恩宠与隆遇,官职节节攀升不说,还被福临尊称为“汤玛法”,连皇太后都因其医术高超而对其印象很好。汤若望确实相当有才干,天文医学方面不用多说,还懂铸炮,甚至还有一本相关的著作《火攻挈要》。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因着福临对汤若望的高看,以汤若望为首的西洋传教士们光在京中就已经有了几万信徒,其中还有不少宗室官员。虽没人具体调查统计过数字,但洋人在其他地方也已经修建了教堂,发展了很多信徒。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放任其发展,只怕也会后患无穷。
既想到了,总不好置若罔闻,博果尔打算自己还是找个机会跟安郡王岳乐商量一番,弄个对策出来。洋人可以用,但必须严加管制防范其做大做强,而且更应该善加利用。顺治更喜欢洋人的神神叨叨,可博果尔看中的是洋人们带来的其他技术。一个汤若望就可以造出火炮来,那么洋人那里可能还有洋枪之类的新鲜玩意吗?三百年后洋人在大清横行靠的是什么?不就是他们手里的枪炮吗?
至于找安郡王岳乐商量,也是没办法后的办法。不管博果尔心中对岳乐观感如何,他都不得不承认岳乐如今身为议政王,是最能对福临施加影响的人。以顺治连秋决不敢看的懦弱性格,他大概从没想过从汤若望那里除了可以得到所谓的信仰的力量外,还可以得到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吧。这种武器之类的东西,个人最好不要出面,以免给人扣上谋反的大帽子。福临最信服岳乐,他说出的话福临相对来说会听得进去一些。
只是,经过乌云珠一事后,福临与岳乐之间真如从前那般君臣相得吗?岳乐心中就真的没有丝毫介蒂吗?自己贸然地把自己的想法告知岳乐,结果会向哪个方向发展?要不,还是再等等,等局势再明了一些,再作打算。
犹豫迟疑的博果尔很快就暂时打消了自己的念头,他知道安亲王岳乐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都没什么好心情了。
安亲王府又出了一桩奇事:侧福晋董鄂氏看破红尘带发修行去了。
博果尔开始听说时还以为是说笑而已,他绝不相信董鄂氏乌云珠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她的青云之志,怎么可能?再说安亲王岳乐如今宁愿众人都忘记乌云珠这个人,怎么可能让她脱离他的掌控再次掀起话题?可这消息陆续得到了安亲王岳乐和鄂硕的认同,岳乐是面无表情,而鄂硕则是满脸悲戚。
旁的人不过是当作一件奇闻在嘴上说一说,很快就转向了其他更新鲜的话题,倒没多少人怀疑这事情背后的玄机,尼楚贺也嘀咕过那董鄂氏八成是觉得无路可走才出家的,贵太妃只觉得这事可用来奚落一下皇太后,提醒一下这都是福临造的孽。这本也是常理,一介女流之辈,先是传出与皇上有染坏了名声,然后被主母弄至庄子上养病,丈夫回来后情况也没有改变,还是呆在庄子上。世人大多生就一双势利眼,她在庄子上的日子想必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到了这个地步,董鄂氏面前的路只有两三条:一是被人遗忘在庄子上慢慢老死,二是一了百了图个痛快,三就是出家。董鄂氏在其中选择了相对较好的出家,也是理所当然。
大概这世间只有博果尔对此事心存疑惑吧!他撒出人手去,收集了一堆消息,慢慢地拼凑了出家事件,这事还真不大好打听,安亲王几乎把乌云珠呆过的那个庄子上的奴才全部清理了一遍,留下的都是死忠口紧的,但总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循的。
原来,再次被送到庄子上的乌云珠日子相当难过。奴才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他们虽然不知这侧福晋究竟犯了什么事,但前次被送到庄子上可以说是只得罪了福晋,还有翻身的机会,但这次安亲王可是在家,那就说明这侧福晋确实是失势了。当然,身为侧福晋,开始还是没人敢克扣她的衣食,只是态度冷淡罢了。两三个月后见王府里也无人提及过这位侧福晋,胆子大些的奴才就开始怠慢起来,慢慢地处处都要用银子打点。到最后,乌云珠身边只有一个蓉妞伺候了。
岳乐虽然也曾交待庄子上的人仔细看着乌云珠,但自乌云珠第一天到庄上开始,就安静守份,难得出屋子,只在房里写写画画,从没给庄子里的人惹过麻烦,手还很松,时不时可以得到一些赏钱。去年如此,如今也是一样,半年下来,渐渐地大家也就没那么特意去注意了。
七月初一天狗吞日之时,一般人都会惊慌失措,忙乱之中也无人注意安静的乌云珠,直到晚膳时分,迟迟不见蓉妞去提饭菜,才发现侧福晋和丫鬟蓉妞都失踪了。寻找无果后,才不得不把事情回报安亲王岳乐。
第二日,市面上就传出了安亲王侧福晋出家的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人不信。好似故意有人推波助澜,一下子就路人皆知了。
博果尔推测,乌云珠手里有银子,大概是收买了一两个贪钱的替她送信给了鄂硕,爱女如命的鄂硕肯定会帮她的,后面这接应的和散播消息的十有八九都是鄂硕的人。
博果尔暗暗思量乌云珠此举的用意,她这一招可真是高,入了空门脱了俗世,她自然与安亲王再无关系,不但脱了困境,让安亲王吃个了哑巴亏,最重要的只怕是要提醒久不见动静的福临,她乌云珠为他吃了多少苦,被逼无奈出家了,以福临的多情的个性,只怕会心怀愧疚,满心牵挂吧。乌云珠这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把希望都压在上面了,她难道不怕福临得不到消息,她这一生可就只能伴着青灯古佛度日了,她难道不怕皇太后下杀手,除了她这个祸害。当然,还有另一种最好的结局,就如同唐玄宗看上儿媳杨玉环一般,让她出家为女道士,风平浪静后再接她入宫。
要不要帮帮她?还是不要了,岳乐也挺可怜的,这一闷棍让他怄得够怆吧,安亲王府可传出消息来了,说是一向温和的岳乐如今脾气暴躁,府里人人自危。
好戏可越来越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