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四十六
四十六
“皇太后中风,请皇上速归。”
就算是跟在福临身后朝汤泉方向飞驰的时候,博果尔还认为自己听错了。
如今慈宁宫的女主人,那可是一个辅佐两代幼主顺利登上皇位,曾经与多尔衮日后更要与鳌拜相抗衡的奇女子,她已经经历和还要经历无数的风云,怎么会倒在一个小小的温泉池里。
相对于皇太后中风的消息,博果尔宁愿相信这又是一个针对福临的刺杀陷阱,他不由地提高警惕,提防起来。可直到进入汤泉行宫,路上也没蹦出哪怕一个手持钢刀的刺客,反而汤泉行宫里的一派紧张气氛让博果尔意识到有可能这是一件真事。
那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难道?博果尔突然想到,是他的重生改变了这一切,他明明记得皇太后还要活上二三十年,而且直到逝去的那一刻依然是一个精明的老太太。冷静,此时下结论为时尚早,他此刻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鳌大人,你身为领侍卫大臣,不知此时有何高见?”
“襄亲王的意思是?”
“我们都随皇上去了三屯营,对汤泉这边情况不熟,不过我想留守的侍卫鳌大人肯定是熟识的,不知皇太后如今到底如何呢?这还不是最紧要的,首先第一条莫过于封锁消息,封锁各条通道,以防有不轨之人寻机作乱。第二就是排查一下这几日进出行宫的人。”
“襄亲王是怀疑?”
“想必鳌大人心中也有些怀疑。说句实话,我在回来的路上一直担心这是针对皇上的又一次刺杀,此事我们不得不防啊。”
“襄亲王所虑甚是。只是皇上那边?”
“鳌大人,护卫皇上皇太后安全本就是你的职责,为了皇上的安全,我们少不得要越矩了。皇上那边,等皇上出来,我们一起去请罪吧。”
“下官领命。”
此时的福临真是六神无主,这床上躺着的是他的亲额娘,他一直不怎么亲近的皇额娘。
福临以为,他心里深处对皇太后还是有一些怨恨的。这些年,他与皇额娘越来越疏远,每当看到额娘,他总会不自觉地回想起当年额娘与多尔衮之间的风流韵事带给他的耻辱,额娘一次又一次强硬安排他的婚姻所引发的憋屈,额娘屡次把自己的意见强加在他身上而导致的愤怒,还有额娘不理解他所带来的委屈。
可看着两天前他临走时还对他谆谆教导,如今却不省人事的皇额娘,福临才发现作为帝王的勇气和信心都来源于他的皇额娘,或许在内心深处,他知道,皇额娘绝不会撇下他不管,有什么事皇额娘都会帮他的。
他居然忘了,六岁之前,他们母亲曾经很亲近。他记得,当时皇阿玛不喜欢额娘不喜欢他,皇阿玛喜欢的是关雎宫的宸妃娘娘和曾经的八阿哥,在盛京的永福宫里,他们母子相依为命,额娘总是一遍又一遍的安慰他:“福临很乖的,你皇阿玛总有一天会喜欢福临的。”那时小小的他在心里暗暗发誓,皇阿玛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皇阿玛,反正有额娘喜欢我就够了。
永福宫里那对亲密无间的母子一去不回,这一切都因为六岁时得到的那把龙椅,如果不是因为皇位带来的权利,他们母子就不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苏嬷嬷,皇额娘怎么样呢?她怎么不醒?是不是?不,不会的,阿弥陀佛,勿惊勿惧。”
“皇上,苏御医已为太后放过血,太后性命无忧,具体情形要看醒来后如何。”
“苏嬷嬷,皇额娘怎么变成这样的?一字不漏,从头细细说来。”
“皇上,事情是这样的。”
这天的情形与平常没什么不同。辰时,皇太后用过早膳后,皇贵妃就陪着皇太后在院里散步消食,半个时辰后再进入汤泉泡浴。大概一刻钟后,皇太后起身喝了一杯茶,休息片刻后,又继续泡浴。皇贵妃准备好第二杯茶,自己也去另一间房泡温泉。后来,皇贵妃那边出了事,皇太后就派苏麻前去探看情况,因皇太后泡汤不喜太多人在场,当时房内只有皇太后一人。皇贵妃是因体弱泡得太久而昏倒了,苏麻指挥人把皇贵妃送回房后,期间花费时间不到一刻钟,等她回来时,才发现皇太后昏倒在池内,幸好皇太后是趴在池边,要是在池中间的话,那后果更不堪设想。
“什么原因造成的?”
“宋御医诊断后说太后是血亢导致的中风。”
“血亢?皇额娘以前有这种病吗,我怎么不知道?”
“皇上,太后是有些微血亢,只是太后怕皇上担心,所以让奴才们瞒着皇上。”
“严重到会中风?你好大胆子,居然敢瞒着朕。苏嬷嬷,我一直敬重你,你怎么能如此糊涂?”
“皇上,都是奴才的错。皇上,不是奴才推诿,太后的血亢之症很轻微,宋御医也曾说过泡温泉无碍的,奴才恳请皇上详查。”
“此话当真?”
“皇上,奴才所说句句是实。”
“让宋御医滚进来。”
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内,乌云珠悠悠醒转过来,蓉妞急忙上前,轻声问道:“主子,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蓉妞端起药,一勺勺的喂了起来。等明月端着药碗退出去后,她小心地看了看,才关上门,走回床边。
乌云珠用期待的目光望向蓉妞,蓉妞轻轻摇了摇头。
乌云珠气恼地在被子上捶了两拳,可恶,她谋划了这么久,却还是功亏一篑。
“主子,皇太后中风了。”
乌云珠才要绽出一个笑容,蓉妞忙拍拍她的手,乌云珠立马醒悟过来,忙急问道:“怎么回事?快,蓉妞,扶我起来,我要去看看太后。皇上不在,我要亲自去伺候太后。”
“主子,你刚醒,身子还虚着了,皇上已经回了,你不用着急了。”
“啊,皇上回来了。都是我没用,没有好好照顾额娘,蓉妞,扶我过去。”
“主子?”
“蓉妞,太后视我如亲女,照顾额娘本就是作儿女的本分,快。”
“皇上,皇贵妃求见。”
“请皇贵妃稍等片刻。宋御医,皇贵妃病情如何?”
“皇上,皇贵妃乃风寒之症,体质虚弱,才会在温泉池里昏倒。”
福临犹豫一阵,才开口问道:“可有不妥之处?”他不愿怀疑乌云珠,可宋御医已经证实了皇额娘的血亢之症极有可能是药物引发的,皇额娘出事前所进的茶水恰是乌云珠所泡,而皇额娘出事时,乌云珠恰好昏倒,这世上最难的是一个“巧”字,太巧了就有点欲盖弥彰。
“皇上,微臣不敢断言,只是,以皇贵妃的身体,昏倒并不是一件难事,而且看不出有何不当。”
“宋御医!”
“微臣多嘴,微臣死罪。”
“好了,你先下去吧。皇额娘这边,你务必尽力医治,你所提的朱太医,朕这就让人把他接来。”
“皇上圣明。皇上,朱太医乃圣手神针,越快帮皇太后施针,皇太后的情形就会越有转机。”
“下去吧。”
乌云珠在廊下等了半晌,心中很是忐忑,她进宫这几年来,皇上从来没拒绝过她的求见,她甚至可以不用通报就可以出入乾清宫,像今天这样把她冷在外面是第一次。半晌后又见得宋御医退了出来,心中不由一紧,难道这老东西看出来了?不怕,所有的痕迹都没了,没有任何证据可证明她与这件事有关。
“皇贵妃娘娘,请进。”
乌云珠冲耷拉吴点点头,深吸口气,挂上担心的表情在蓉妞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去。
“皇上万安。”
福临看着眼前这个躬身行礼的女人,真是她干的吗?如果真是她,那他这几年来的所作所为岂不成了一场笑话?不,不会的,乌云珠善良大度,不是一个狠心的人,而且,她侍奉皇额娘如亲母,从来只会尽力为他和皇额娘调解,皇额娘那样精明的人都视她如女,一定不会是乌云珠干的?对,不是乌云珠,乌云珠没有任何理由与皇额娘交恶。
看着眼前的娇躯摇晃起来,福临猛然想起,乌云珠上午也昏过去了,只怕刚醒就过来了吧,他习惯性地起身去扶,只是,额娘还躺在床上。福临收回已伸出的手,淡淡道:“皇贵妃起来吧。赐坐。”
乌云珠哀怨地看了福临一眼,没有坐下,而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臣妾有罪,臣妾照顾额娘不周,臣妾请皇上责罚。”
“蓉妞,把你主子扶起来吧。乌云珠,你身子弱,朕不怪你。”
正端药进屋的苏麻喇姑闻言眼中寒光一闪,“奴才见过皇贵妃娘娘。”
“苏嬷嬷,你手上可是额娘的药,还是我来喂吧。”
“奴才不敢,皇贵妃娘娘,你身子还未好,不好劳动您,还是奴才来吧。”
“苏嬷嬷,额娘对我关照有加,身为子女侍奉母亲乃是本分,还是我来吧。”
“皇贵妃娘娘……”
“苏嬷嬷……”
“好了,乌云珠,你先回房吧。苏嬷嬷,把药给我,我来喂。”
“是,皇上。”苏麻喇姑斜瞟了乌云珠一眼,转身走向床边。
乌云珠愣了愣,委屈地应声答“是,臣妾告退”,在蓉妞的搀扶下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心里不停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哪个地方露了马脚,要不皇上的态度怎么如此冷淡?
“主子,皇上是不是……”
“皇上是很累了,蓉妞,你去厨房交代一声,让他们给皇上送些清淡的饭菜去。唉,看着皇上如今这样,我宁愿躺在床上的是我,反正我这身子已经没希望了。”
“主子,您别这么说,您不是好多了吧。”
“走吧,蓉妞,回房后给我焚香,我要诚心抄些经书,希望佛祖保佑额娘早点好起来。”
“主子,您自己还病着呢。”
“咳咳咳,没事,我已经好了。快走吧。”
福临挥挥手,耷拉吴连忙退了下去,他觉得这事极其不妙,尤其是皇上刚刚居然要他去跟踪皇贵妃,把她的言行都回报过来,难道皇太后的病与皇贵妃有关?天啊,这可是一桩大事,可惜干爹还在宫里,要不然就可以问问他老人家的看法了。
“苏嬷嬷,查出什么东西了吗?”
“皇上,奴才让人细细察看过厨房、茶水间和太后泡浴的房间,都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唯一可疑的一点是,皇贵妃娘娘泡浴的房间里有两个茶碗,奴才怀疑其中一个应该是太后喝的第一碗茶的茶碗。”
“那茶碗有问题么?”
“没有,奴才让人查了两个茶杯里的余茶,都没问题。奴才觉得可疑之处在于,皇贵妃娘娘只有一个人,何以需要两个茶碗?就象皇贵妃奉茶给皇太后一般,都是奉一碗收走前面一个茶碗,并不会留下多余的。而且,奴才问过茶水间,皇太后所饮的第一个茶碗并没有还回去,可以确定就是皇贵妃浴室的其中一个。”
“皇贵妃身边是蓉妞伺候吧?”
“是的,皇贵妃泡浴时房间内只有蓉妞陪着她。”
“宋御医可曾查出额娘被下了什么药?”
“只能确定太后是被下了药,但不确定是什么?”
“皇贵妃那里查过没?”
“没有皇上的旨意,奴才不敢惊动皇贵妃。”
“苏嬷嬷,额娘只有一个,你懂吗?”
“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安排人去。”
“苏嬷嬷,等等,乌云珠体弱,还是不要惊动,先找她身边的宫女问问吧。”
苏麻喇姑有些失望,但皇上自小是她看着长大的,怎么不知道他的脾性,他如今怀疑上了皇贵妃,也不愧太后全心全意为了皇上。也罢,慢慢来,一时也转不了这么大的弯的。
“皇上的意思是蓉妞?”
“乌云珠那里不是还有别的宫女吗?”
“是还有一个大宫女,皇贵妃也经常带着她出来,叫明月。”
“先问问明月吧。小心一点,不要惊了乌云珠。”
“是,皇上。”
“问的时候叫上我一起听。”
“皇上,这不太妥吧,有时为了让不老实的人开口,未免会动了刑。”
“就这样吧。”
“是,皇上。”
博果尔与鳌拜一直等到掌灯时分,才见到了福临。两人先就擅自封锁行宫及排除进出人员之事向皇上请罪。福临如今身心俱疲,也不想多事,只问排查结果如何。鳌拜禀报,自皇驾进入汤泉行宫后,一向守卫森严,进出者并不多,都是因公事进出,并无越矩之事。
“很好,鳌拜,你先行退下吧,解封吧,别让人看出端倪来。”
“是,奴才告退。”
博果尔看了看福临,即使是在灯光下也可以明显的看出福临身上的疲惫与伤心,难道皇太后没救呢?
“皇兄,皇额娘那里怎么样?不知臣弟可否前去探望皇额娘。”
“也好。博果尔,陪我走走吧。”
“是,皇兄。”
福临失魂落魄地起身就走,连耷拉吴伸手取下斗篷都来不及。
“皇兄,天冷,还是披上斗篷吧。”
博果尔一使眼色,耷拉吴连忙上前给福临披上斗篷。福临长叹一声,挥挥手让耷拉吴退远一点,才开口道:“博果尔,你说人心是什么样的?”
呃?这是什么禅语?我不信佛的,哥哥。
福临并不想听到回答,只自顾自说下去:“看了许久,到头来那心是不是真心,有谁能知道?”
“皇兄,您说什么呢?皇额娘到底怎么呢?皇兄,您快告诉我吧。”
“皇额娘在温泉浴室昏倒,幸好发现的早,不如性命都难保。”
“这是怎么回事?皇额娘不是在京郊猎场时还上马骑了一圈吗,怎么会突然昏倒?”
“宋御医说是有人下了药?”
“下药?皇兄,是不是又是前明的刺客干的?看样子,鳌拜还查得不够仔细,我这就亲自连夜查。”
“回来,都五个孩子的阿玛了,还这么不稳重?跟前明没关系。”
“那是谁下的这样的狠手?”
“你认为呢?”
博果尔确实没想过这一点,听顺治这话音,难道?
“皇贵妃?不,不,臣弟不是这个意思。皇兄不是一直说皇贵妃最是良善之人,肯定不会是她的。”
“果然,你也是这么想的。博果尔,你说这乌云珠到底是怎么想的?”
“乌云珠?是谁。哦,臣弟没见过皇贵妃,不敢置评。”
“也是,你从来没见过人,其余的印象都是听来的,到了,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