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三十七
三十七
顺治十四年五月中旬,扶柩回盛京让郑亲王入土为安的济度终于回京了。济度早在顺治八年时就已被封为郑亲王世子,在郑亲王逝世两周年后,济度终于袭了和硕亲王之位,不过他不是被封为郑亲王,而是被封为简亲王。
博果尔就奇怪了,这简亲王的亲王爵位到底是因功而升封,还是袭的郑亲王的爵位?福临对济度的态度一向不同寻常,按理说,福临十分尊敬郑亲王济尔哈朗,爱屋及乌,他应该对济度也有好感才对。但事实却恰恰相反,福临越尊敬郑亲王,他就越讨厌济度。济度对福临也是不假辞色,处处争锋相对,据理力争。福临和济度之间的不和是举朝皆知的,也难怪郑亲王临死都不放心济度。
这怎么有点像两条小狗抢一根肉骨头,那根肉骨头就是郑亲王济尔哈朗!
啊,话题又扯远了,让我们放弃辩论福临与济度之间关系的来源起因发展,单说济度回朝带来的影响。
福临觉得朝里多了一个不顺眼的人那是必然的,议政王大臣会议从此热闹起来也是可见的,但同时,济度还给福临的后宫带来微妙的影响。
前文中提及过,郑亲王济尔哈朗是景仁宫佟妃的表舅姥爷,简亲王济度是佟妃的表舅舅,他们可是佟妃的得力靠山。以佟妃和济度的关系,可以下定言,简亲王济度是佟妃和三阿哥玄烨的强有力支持者,就算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光明可靠的前途,济度都会希望继位之君是三阿哥玄烨,站在这一边的还有简亲王的死忠巽亲王常阿岱。
宫里宫外谁都知道,三阿哥的隐形对手就是还呆在皇贵妃董鄂氏肚子里的还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如今的三阿哥在宫里虽不受他皇阿玛待见,可慈宁宫却分外得意他。母以子贵,论出身,他比二阿哥福全可高得多。可如果董鄂氏生了个儿子,那玄烨的出身就降了下来。皇贵妃,未冕之后,所生的儿子自然高贵过一个普通妃子的儿子。
让我们来看看皇贵妃的靠山吧。董鄂氏的父亲鄂硕任内大臣,三等伯,单论官职爵位与佟妃生父佟图赖倒差不到哪里去。佟图赖已致仕,可鄂硕也病魔缠身,大概在朝堂上也支持不了多久了。再看看董鄂氏的兄弟吧,其大弟已亡,少弟费扬古虚岁不过十三,不管他日后会建立多大的汗马功劳,如今的他还是依附于鄂硕翼下的一介青葱少年。佟妃的两个兄长一个领牛录额真,授侍卫,一个更升任一等侍卫,佟妃还有个简亲王作靠山。但董鄂氏却有一座最大最坚实的靠山――顺治皇帝福临,单这一点就胜过无数了。
简亲王心里有一杆枰,就算没有三阿哥玄烨,一对先奸后娶的奸-夫淫-妇生的儿子也不配坐上金銮宝殿的那把龙椅,他可不会就此罢休的。
前朝后宫都暗暗把目光聚集到皇贵妃董鄂氏的肚子上,这个孩子将是未来局势变化的关键所在,大家都在等待着看是继续维持平静,还是掀起滔天巨浪?
在这种诡异气氛里,博果尔却依然有条不紊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上朝,议政,到兵部跟人议事,隔几天骑上一个半时辰的马到庄子上与家人会和。
贵太妃今年领了一个教孙子的任务,活得更有精神了。晟睿射箭的姿势已经蛮像个样子,至于臂力准头那是要慢慢练的,松克也有一岁半了,如今正好领着他在一旁见习。晟睿对于能在弟弟面前炫耀自己的新学的本领很是自豪,松克看得出来是个憨厚的孩子,跟在哥哥屁股后面转。看着长子领着次子玩,博果尔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过到老也不错。
尼楚贺马是不能再骑了,她的任务就是养好自己的身子,领着齐布琛玩一玩。齐布琛自出生起就是由尼楚贺教养,尼楚贺倒确实待她甚好。虽是庶出,却也是王府里唯一的格格,没人敢怠慢。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规矩极好的小姑娘,小小年纪举手投足已经很有章法。博果尔早就已经忘了她生母的不堪,忘了给她取名齐布琛的用意,反倒希望她能更活泼一些,庄子上规矩松泛一些也没事,满州女孩子也要能上马拉弓射箭方好。于是,贵太妃又多了一个小小的徒弟。
一个夏天过下来,旁人倒还好,晟睿瘦了一些,倒看下来更结实了,最重要的是他晒黑了,脸上的痘印已经看不出来了。
九月初八襄亲王博果尔的嫡三子的出生没泛起任何涟漪,这个被贵太妃取名为特木尔的小男孩连满月都没能好好过,因为在他满月的前一天,顺治十四年十月初七,承乾宫皇贵妃董鄂氏乌云珠艰难诞下皇四子。
十月初八,福临朱谕礼部为“第一子”议行典礼,初九日告祭。十一日,帝生第一子之喜,诸王、贝勒、贝子、公及首辅大臣等,俱上马匹、缎帛以贺。二十六日,恭遇皇第一子诞生,颁行诏书礼仪第三天,遣官告祭圜丘、方泽、太庙、社稷礼成。
举朝哗然,后宫震惊。
或许,在所有或窃喜或气愤或失望或观望的人群中,博果尔是最冷静的一个,这个所谓的福临第一子的诞生对博果尔来说,只意味着一件事:紫禁城从此刻开始就要被列入凶险地带,尤其是对他的孩子来说,在尘埃落定之前,他们最好不要踏入紫禁城半步。
贵太妃在宫廷之中生活了多年,自然知道后宫即将乱起来,牛鬼蛇神都会出来溜q一番,阴私手段也会陆续上场,只是,这正是她老人家看好戏的时候,有必要敬而远之吗?博果尔倒也没多说,只提及了他当年那场无妄之灾。贵太妃立马领悟,也对尼楚贺说年前孩子们都不要进宫了,就连尼楚贺自己也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好了。
尼楚贺自上次就知道后宫的水很深很浑,确实不宜踏入其中,既然丈夫与婆婆都如此交代,她也乐得不去,反正天气也冷下来了,孩子们都还年幼,能不出门最好。天寒地冻,不能再放小晟睿在外瞎跑,倒是可以拘着他学点字了,再过一两年他可得正式上学了,也是开蒙的时候了。
听着这第一子的称谓,看着皇上对皇四子的隆宠,景仁宫和背后的佟家再也坐不住了。
第一子?那玄烨是什么?难道是从宫外捡来的野种吗?
佟家率先发难,告鄂硕的田庄藏匿了自己田庄上逃跑的奴隶。因着原告与被告的特殊身份,此案的玄机不言自喻,于是这桩案子就搬到了议政王大臣会议上当众审理,鄂硕被召唤到当场听讯。
原告的先锋巽亲王常阿岱率先向鄂硕发难,逼问鄂硕他家田庄上窝藏佟家逃人一事是否属实,鄂硕辩称自己不理田庄事务,也是被管家蒙在鼓里,直到前几日才知道这件事,只是他身为一庄之主,责无旁贷。常阿岱见鄂硕承认了,得意地宣称依“逃人律”,窝主鄂硕应被处死。
其实,在大清入关不久的当今,王公贵族大臣们京郊大肆圈地,都各有田庄,都是让亲信打理,作主子一年也难得去上一回,这是事实。再说奴隶私逃并不罕见,一般的庄头都不会轻易替主子惹祸,即便庄子上私藏了别人家的逃奴,大多也是私下解决,打一顿,赶回去就罢了,也没人正儿巴经地依着逃人律硬要置人于死地。佟家如今这般作为,不过是挟私报复罢了。佟图赖如今重病在床,也不象会使这种招数的人,此事八成是佟夫人干出来的。
博果尔对佟夫人观感不好,但对鄂硕也没有相助之意,只不过坐一旁看好戏,两不相帮罢了。只是,议政王岳乐不知会如何反应?
岳乐很为难。依着他的本意,他还真不愿意替鄂硕说话,他心里清楚,董鄂氏乌云珠的那一连串的作为背后,鄂硕也是使了大力的,这样一个让他颜面尽失的仇人,他也犯不着替他说话,他可不是个圣人。但依着他如今所处的位置,他也得说上几句,佟家如此这般小题大作,不过是醉翁之意罢了。
“巽亲王说得本也不错,只不过鄂硕罪不致死。像去年,我庄子上也发现了两个逃人,后来一查,是永清贝勒庄子上逃出来的。照这样说,我也得被当成窝主处死,家眷家产充公不成。后来,我一人打一顿鞭子,让他们哪儿来的就滚回哪儿去,没必要如此斤斤计较。逃人律再严,对自己人总要宽松一些的,睁一只闭一只眼算了。”
索尼开腔了:“逃人律是我朝的大法,也是我们满州固本之法,没有内外之分,更无轻重之别,任何人触犯了它,必遭严惩,无以逃脱。所谓睁一只闭一只眼,只是私下苟且之举,拿到桌面上明说,未免有失分寸,也不合法度。”
简亲王济度也冷冷地说道:“没错,就是因为是咱们满州自己人,才更应严惩,自己人都随意践踏国法,又怎么能威慑其他人。”
博果尔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看不出佟夫人能量还挺大,连索尼也让她说动了,看样子这索老爷子开始站队了,瞧这话说的,蕴意无限啊。
“襄亲王,你怎么看这件事?”
没办法,点到头上了,和个稀泥算了。
“国法不容争辩,理应遵循。有些事双方不能私下协调解决,既闹上公堂,就得按国法来。就事论事,我瞧着鄂硕倒也不象是故意窝藏逃人,多半是被连累的。至于如何量刑,咱们在这儿争得面红耳赤也没用,还是请皇上圣裁吧。”
鳌拜也是相同的口吻,事情暂且还未调查清楚,下定论为时尚早,上面可还有一个皇帝。
说实话,博果尔还真的有些奇怪,这事简亲王有没有在其中插手。一般来说,逃人律就是冲着汉人去的,满州贵族很少因此受罚,最多不过罚银和鞭笞,想用这点置鄂硕于死地有点太过想当然了。恐怕这事还真是佟夫人一介女流之辈想出的招,不能一招致命,反倒打草惊蛇了。
散会后一问还真是如此,简亲王也是无奈,他这表姐,自视太高,又冲动又没什么头脑,他也是逼于无奈替她擦屁股罢了。如今这样,招已经发出,也只好等着对方怎么回应啦,当然最好的结果是皇贵妃替父求情,到时给她罩一个“后宫干政”的罪名。
那么,陷阱边上的皇贵妃又是怎么表现的呢?
乌云珠是一个真正聪明的女人,即使是心里焦急万分,乌云珠也没有开口为父亲向福临求情,而是仿若无事一般的体贴关怀福临的劳累辛苦,更在福临主动提及鄂硕的处境时,深明大义地说:“您日理万机,身心不堪重负,别人不知道,我知道,以一家的得失来烦扰您,这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事。”她的体贴让福临发出了“知我者,承乾宫也”的感叹。当然,乌云珠也是要救她的父亲的,她向皇上展示了一首有关逃人之苦的诗,向皇上跪禀了逃人律的严苛和危害,言词凿凿,全是为福临着想的一片苦心。
逃人事件的结果,鄂硕不予惩处,福临更是下令暂停执行逃人律,对逃人律的严苛条款进行修改。
此言一出,众臣皆惊,连连劝阻,巽亲王更是直言皇上宠皇贵妃太过,以致连祖宗大法都不要了。
慈宁宫对此自然心中恼火,福临饶过了鄂硕的窝藏逃人之罪她料到了,可她没料到福临居然连鄂硕私藏反书也轻轻放过。皇太后的滔天怒火下,福临也不得不妥协,鄂硕即使是已病入膏肓,鳌拜依然遵旨前去审问,鄂硕吐血昏倒。
慈宁宫没有就此罢手,皇太后已从皇四子出生后福临的种种荒唐举动中意识到了一件令她无比恐惧的事实:承乾宫对福临的影响力远超她的想象,再不除掉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她示意苏麻喇姑加大药量,尽快把那祸害除了。
十一月,皇太后在南苑不幸感染风寒,卧病在床。本应由皇后前来侍疾,可皇后也病得起不了身,于是,才出月子的皇贵妃董鄂妃只得拖着难产未愈的身子前来侍疾。皇太后看着董鄂氏身子尚未复原,连连慈爱地要她好好回去保养身子。董鄂氏正是千方百计寻求法子让皇太后宽恕她阿玛的关键时刻,又怎肯错过这献殷勤表孝心的大好时机,一直温柔细致地亲自照料皇太后,以致废寝忘食。皇太后深深感动,对董鄂氏越发和蔼可亲起来,更通情达理地饶恕了鄂硕的大罪。
十二月廿八日,在皇贵妃的细心照顾下,皇太后终于凤体安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