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杀人有很多种,死亡不过是自然界弱肉强食的规律。但是,我可以接受战场上横尸千里血流成河的画面,却不能看着意料之外的死亡出现在眼前。而且,在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一个前一秒还快乐逗趣的氛围,由一个温润如水的俊美男子,带着如沐春风的浅笑,扼杀了一个无辜的生命。
我算不得严厉的主子,和下人打交道也多。那小厮干活卖力,是个伶俐的,很懂眼色,平日笑眯眯的待人,院子上下的人都很喜欢他。似看出龙三与我关系匪浅,时常笑眯眯的对着龙三打招呼,热情的很,却没想到不过眨眼之间,生死已定。
嗓子嘶哑的发不出声,眼睛红肿的也睁不开,我勉强扭头看向窗外,灰蒙蒙的一片。冬日的早晨便是这样,灰白中带着刺骨的寒意。
起身,才发现脑袋似被压了块石头般沉重,想唤人兑些沐浴的热水,“啊啊”了两声,却怎么也喊不出来,我知道昨晚受了惊吓,哭的太厉害,嗓子哑了,只怕要吃些药才行。随手拿起枕头,扔向窗户,碰撞的声音让两个丫头听到,急忙跑了进来。
我指了指喉咙,其中一个丫头急忙端了茶水让我喝下,我才勉强发出些声音。沐浴的热水及时送上,我按照惯例撵走下人,故意用水打湿了昨晚脱下的衣衫,不让人看到衣衫上大面积沾到雪水而被怀疑。
我不敢到前院去,甚至迈出房门的勇气都没有,只是不是竖起两只耳朵,听前院的动静。
因着我的起身,下人们知道我醒来后,便没有顾虑的做事,院中渐渐热闹起来。对于突然少了一个人,并没有在意。我暗暗呼出一口气,明白昨夜那小厮值夜,今日晚起也是正常,所以大家并未有人怀疑,而我的心,却愈发煎熬起来。
大半夜的趴在雪地的结果是让我着了凉,头重的抬不起来,无奈之下,我唤来人前往莫离宫处,告诉他今日去不成了,因为我病了。
结果,莫离宫当即就和那小厮一并跟了过来,毫不意外的,还把替瑞王爷看眼疾的无休和尚一并请了来。我不过受了凉,让无休看病着实有些大材小用,不过人家既然来了,自然就是上宾。
无休依照诊治惯例,请莫离宫出去。
莫小二看我眼肿面红还说不出话,担心的一塌糊涂,二话不说便听话的等在外面。无休看了我一眼,伸手替我把脉诊治,而后淡淡说道:“公子受了凉,贫僧开些药,公子煎服即可。”
说完,他又在身上掏了掏,掏出一个药瓶递给我,道:“公子眼睛肿的厉害,抹了这个,半个时辰内就可消肿。另外,”无休垂眸,声音低浅的说道:“贫僧出城采药时无意中救了一人,许是公子故人……”
我正焉答答的在眼周围抹药,闻言立刻一跃而起,想出声,却觉得嗓子火辣辣的疼,只得伸手抓了无休的胳膊,指着桌上的笔墨示意他取过来。
故人?我哪里有什么故人?如果说真有什么故人,那只有一个,与我有一面之缘的郑北师!可是,我会见郑北师一事如果没有人调查,谁又能知道?而他一个小小的和尚,就算救了郑北师,却也不该知道我与郑北师的关系,他是谁?难不成也是与长沙王有关系?
无休轻轻后退一步,拉开与我的距离,却伸手端了一杯茶,在茶里添加了一点药粉,送到我手里,声音低低的说道:“公子想问的贫僧知晓,不必书写,贫僧告知就是。皆是那位施主主动告知……”
无休的话,我初时不信,郑北师可以隐忍潜伏十多年的守在长沙郡,可以隐居深山足不出户,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得以见到长沙王遗孤,就凭他这份耐性,他也不可能莽撞到和一个初次见面不知底线的和尚说这些事。
无休并不看我,只低声继续说着事。
郑北师得以逃生,完全是个意外,那跟随的小童被当场杀死之后,郑北师便背了那小童的尸体继续边反抗边逃生,不想逃至江边崖上,差点失足跌落,可就因着那一愣神,让后面的杀手捉住时机一剑刺去,剑身穿过小童的尸体又刺在郑北师身上,直接跌落下崖。
无休说这一幕是他在远处的时候看到,因着那些杀手手法十分熟练,若不是郑北师武艺在身,拼力抵抗,只怕早被一刀毙命,这一次郑北师能够被无休伺机所求,皆因他所背的小童尸体挡开了杀手刺向他的致命位置,所以无休才能救回他一命。
郑北师醒来自是不敢说实话,只问无休前往何处,无休这个出家人这次倒是没有打诳语,如实告知自己此行目的。郑北师听闻他是前往北师城替瑞王治眼疾,便试探的问他是否听说瑞王身边还有个殷离公子。无休不知殷离是何人,却答应来了以后帮着询问,这才知道殷离是何人。
无休说话时表情坦然语气淡淡,而且逻辑上和时间上前后衔接的起来,让我不得不信。
我突然记起两年前在西京的时候,无休替我诊治聋哑疾的时候似乎知道我能开口讲话,还让我哪日得空前往他修行的寺庙去寻他,不由清了清嗓子,暗赞无休刚刚那杯茶管用,哑着声音道:“无休师父可还记得当年西京城内的安陵公主?”
无休微抬眼眸,双手合十,对我施礼,淡淡道:“公主天人之姿,无休自是记得。”
我了然,原来他早就认出我来,只是从未点破而已。我看着他,小心的试探道:“那么,你……”
无休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身上散发出干净圣洁的气质,他微微弯腰施礼,道:“公子有所不知,你我二人先辈皆为故人,贫僧出家前,得家母叮嘱,公子令尊是家母与贫僧的救命恩人,贫僧所作皆为小事,不足挂齿。”
我一惊,本能的看了看门外。
原来,无休的父母与长沙王乃旧识,根据郑北师所说,当年长沙王似乎对灭门祸事有所觉察,他作为涉案人无论如何皆跑不掉,却利用障眼法救了不知多少旧属和他们的家眷,而无休与他母亲便在其中。
无休的父亲刘鹤与郑北师曾为长沙王的左膀右臂,他与郑北师二人无论如何逃不掉一个死字,却在阴差阳错之下,刘鹤被砍,妻子儿子得以逃脱;而郑北师幸运逃脱,妻子儿女以及举家上下几十口人全数被斩。
无休的母亲姜氏如烟带着无休独自逃亡,孤儿寡母遭遇诸多不顺,身上的盘缠不是被偷就是被抢,被逼无奈之下,姜氏为了儿子活命,一路逃到葫芦山下,苦求山上寺庙的方丈大师,让年仅八岁的无休入了佛门,方丈大师喜他有慧根,觉得是便收了下来,法号无休。姜氏自己则改名换姓,卖身为奴。如今,也顺利赎身在葫芦山下开了个小茶馆,上山进香的香客口渴路过,皆会喝上一碗茶水,所得银两倒也能维持生计。
无休说这些的时候,表情淡淡无波,恍若说的是别人的故事。无休虽然外表出尘,实际上并不是个合格的和尚,私底下,他定是舍弃不下自己相依为命的老母亲。我想,若不是我问起,他这辈子怕是都不会告诉别人这些事。
因着无休与他母亲姜氏皆被长沙王所累,我便主动提出接他母亲过来同住,无休轻轻摇了摇头,道:“人各有命,现在这样甚好,若是有了异动,倒是不妙。”
我低下头,知道无休说的有理,我现在被人死死盯着,弄个不好就会连累他人,还是维持原状的好。我看向无休,问道:“我那故人,可了解你?”
无休摇头,“未曾告知,那施主身受重伤,体力有限,受不得刺激,他告诉贫僧这些,不过是他以为自己时限不多,垂死之言而已。若是他知道自己还能活过来,定不会告诉贫僧这些事。”
我点头,这话倒是不假。不等我开口,无休又道:“对了,那施主从长沙郡奔往北师城,似乎是想向公子转达一句话,他听他昏迷中断断续续说了,有一个叫着什么阁的江湖帮派,已经派出人马,要来夺公子性命。”
我一僵,什么?!什么阁?千机阁吧。
我的心如掉入冰窟窿般,哇凉哇凉的,而且,让我觉得更悲哀的是,郑北师带着两个小童前来北师,并非单纯的寻求我的帮助,而是想向我传达这个消息,却死的死,伤的伤……
无休看着我默不作声,半响开口道:“公子不必自责,所幸消息传到,他们也该安心了。”
“我那故人现在何处?”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因他身份特殊,并不敢带进城来,只在城外的山洞养伤,我每日皆出城采一种只能鲜用的药替瑞王诊治眼疾,顺道送些食物和药品。”无休依旧淡淡的表情。
无休的话我信,北师城的人都知道瑞王前来北师皆因一位唤着无休的和尚医术高明,他那光溜溜的脑袋和让人惊艳的脸就是最好的招牌,出城可谓来去自如,一去一整日,带上食物也不为过,行医者随身携带药物也属正常,所以,无休此番借口十分合情合理。
“殷离!”门外,莫离宫的耐性终于消耗殆尽,急躁的拍打着门,嚷道:“都大半个时辰了,还不行?实在不行,本公子让人重新寻个大夫!”
我对无休点点头,躺下,无休径直走过去开门,请了莫离宫进来。那莫小二一把推开无休,直奔到我床前,看着我眼睛也消了肿,还能哑着嗓子和他打招呼,不由松了口气,对着无休就称谢,绝对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主。
无休只淡淡回礼,提笔写了药方,让人下去煎药,他也起身对我施礼告辞,称要出城采药替瑞王治眼疾。我知道他是要去给郑北师送些食物过去,反正他是神医,想咋说就咋说,说的不对也没人敢反驳。
莫离宫自然巴不得他快走,挥手让人送了他出门,自己在我床头坐了下来,细长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我瞧,然后那眉头就皱了起来,开口道:“离离,我昨晚就不该让你回来,就算回来也不该让你大晚上的走路,都是我错,日后,我再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我喏喏的应着,心思完全不在他身上,一会想着无休,一会想着郑北师,然后又想到龙三,还有那个被他杀死的小厮……
“离离!”因着我的走神,莫离宫有些不悦,他看着我,眼中满是委屈,想了想,似又想通似地,道:“你不舒服是不是?那你休息,我在边上陪着你。”说着,莫小二伸手,很体贴的帮我掖了掖被子。
我觉得脑袋不但重,还疼了,这莫小二啥时才能消停呢?我转进被窝,闷声闷气的问道:“二公子,您不忙吗?”
莫离宫大刺刺的说道:“我出来本就是寻你的,如今寻到了,我自然也就无事可做,不忙。离离你放心,,就算是忙,我也会陪着你,在我心里头,离离才是最重要的……”
我咬着被角无语,莫小儿还真是让人又气又无奈。随即脑子又不由自主的跑到昨天晚上,心里再次阴郁起来,那画面慢镜头般在我眼前重复出现,让我全身一阵阵的发凉。我以为自己睡不着,不想熬了一夜,躺下不久就沉沉睡去。
只是,我睡的香甜,却不知那赖在我房内的莫小二,对着我看了又看,又摸又亲了良久。
我第一次醒来并非被莫小二骚扰醒,而是被三禽兽凉飕飕的声音惊醒的,三禽兽那丫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却又力持镇定的“说”了一句:“莫二公子这是做什么?!”
与其说三禽兽是说,还不如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更加贴切。
我没听到莫小二的回答,只迷迷瞪瞪睁眼,看到的是三禽兽那张又气又急想杀人的脸,脸上毫不意外的继续蒙着红绫,只是他一看到我转醒,直接给我灌了一碗苦的不得了的药,不等我哼唧抗议,一掌拍来,我脑袋一歪睡了,耳中隐约听到他说了一句:“不准醒!……你给本王继续睡!”
待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午膳时间定是过了,房中空无一人,我只觉睡了一觉后头疼都好了些,便摇摇晃晃的起身。
前院传来一些吵声,我心里蓦然一惊,顿时清醒,那小厮的身体被人发现了!
我只顾穿衣准备下床,却在穿了一半的时候莫离宫推门而入,那丫白嫩嫩的小脸蛋顿时涨的通红,小眼神在我穿了衣衫的身上溜达一圈,讪讪说道:“离离,你醒了?”忽而身体一扑,冲到我面前,嚷道:“离离,我帮你穿衣服……”
我满脸黑线的缩回暖融融的被窝,只想一巴掌招呼过去,不过没用我出手,因为紧接三禽兽的声音响起:“莫二公子,满院子的丫头哪里需要你来做这等事?还是先出来的好。”
莫小二气哼哼的朝门边瞪了一眼,又不甘心的看了看重新躺回被窝的我,终是因为三禽兽的身份不同,不满的退了出去。
丫头帮我穿好棉衣梳理好头发,我走出门语气淡淡的问前院发生什么事,那二人约好般齐齐摇头,称什么事也没有。
我肚子咕咕叫唤,便嚷着饿了。下人立刻布上饭食,用膳的时候,三禽兽和莫小二一左一右的把我围着,特别是三禽兽,眼上蒙了红绫看不见东西,却还是摸索在往我碗里添彩,更是难得温柔叮嘱我吃慢些,虽然那声音还是透着凉意,却真的能用温柔来形容。
我看着那两只争宠似地对着我大献殷勤,直觉今日的日头从西边出来,心里紧张的直打鼓,勉勉强强用完膳,才有管家进来对我禀报,说有个值夜的小厮失足落了井,该是当时跌晕了,所以冻了一夜被冻死了,那小厮的家人已经把人抬走了。
我静静的坐在原地未动,淡淡的应了一声,莫离宫以为我吓到了,便急忙开口道:“离离,你别怕,这种事时有发生,日后叮嘱大家小心些就是,那处井要是觉得晦气,就封了,你也别靠近那里。实在不行,就换个住处,反正这个地方也算不得好……”
我一动不动的坐着,然后起身,垂眸道:“我有些不舒服,想一个人静静。”
三禽兽一直没有言语,红绫遮住了他的眼,看不清里面的内容,他一抬手,让人扶了我回房。我径直回房,关了房门后,心头的抑郁愈发严重,一头倒在床上,拉了被子蒙头大哭。
哭了良久,朦朦胧胧的感觉有人在伸手在摸我的脸,那只手,如他的主人一般温润如水,轻轻的,温柔的,带着暖暖的温度,轻轻划过我的眉目,低低声道:“丫头,怎么了?不过一夜不见,怎么就病了?真是不让人省心……”(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