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北师的请罪，不为别，而是为了打探我的消息，多番偷偷观察跟踪。

　　他们的跟踪完全不似那些蠢人的尾随，而是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判定我的下一步方向，操近路赶上，所以就连毕方那样的高手都未能觉察，只到今日，他们觉得有机可乘，那小童才故意暴露行踪。

　　了解一下算不得错，何况还是为了我，所以，我自然不会在意，而且，说起调查人来，最可恨的当是三禽兽那只无良的家伙。

　　我重新梳理了男子的发式，郑北师对我女扮男装的行为十分不解，便问了起来，我这才知他多年来一直隐藏于深山，外界信息皆有小童带传，并不十分了解。而且，“安陵公主”的名号十分陌生，旁人并不知是什么人。

　　郑北师会出现在此处，完全是因为那日小童瞧见我的模样，回去告知，为了一探究竟才特地住进来以便探查消息。

　　我对郑北师并不设防，他能多年如一日的忠诚长沙王，我便没有理由怀疑他的动机，哪怕他是单纯的守着那份忠诚，对我，他终究是没有恶意。

　　见他问起我事，我自然而然的把他当了长辈，选择性的讲了自己这几年的事，大多为事实，只是略去很多细节，说些动听的事情。自然，我没少说三禽兽的坏话，虽然知道说了也等于白说，可不说我心里憋屈，总想糟蹋他一下才觉得自己不亏。

　　哪知郑北师听了我的话，突然冒出一句：“那瑞王，倒是个懂的玩人心的……”又叹道：“本来以为他那时年幼，撑不了什么事，哪知竟是真的让你活命至今！”

　　呃……我眨巴了两下眼睛，这话怎讲？

　　郑北师起身，看着那两幅画像，半响才道：“说来话长了。”

　　从郑北师口中，我第一次知道，大秦建国竟然只有十多年！换句话说，我出生时正是新朝旧代更换交替的**时候，在我出生的前几年，大秦不是大秦，而是大燕，而那时的长沙王也不是长沙王，而是大燕年轻有为的印大将军！

　　虽然郑北师没有明说，但是我还是听明白了，长沙王对于前朝大燕而言，是个叛臣，因为他在大燕最危急，最脆弱，生死存亡的时候，突然放弃抵抗，利索的抛弃了大燕国君，投靠了领兵造反的原大燕将军独孤寂。

　　我无言沉默，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我素来认为自保求命无可厚非，历史上这类人物也比比皆是，但是，当这样的人物摆放在我面前，还挂着我父亲的名号，我不知该如何做评。虽然私心里不绝对有什么错，大燕必亡，何必为了忠君而丢了自己和几千兵士的性命？但面对着郑北师，我是无法有任何表示，所以，我不过是听听而已。

　　郑北师作为印向天的部下，对印向天素来敬佩有佳，哪怕印向天中途叛变，这些忠心耿耿的部下们都未曾离开半步。

　　只是，郑北师唯一不能理解的是，在大秦建立，大秦新帝独孤寂论功行赏时，印向天却处处退让，时有退意，若不是大秦新帝百般挽留坚决不放人，只怕印向天早已隐遁江湖，左拥右抱逍遥自在去了……

　　听到这里，我不得不打断了郑北师的话，直接揪出他话中的重点，指着那副美人像问道：“你刚刚说左拥右抱？那我爹爹除了我娘亲外，还有其他女人？”

　　闻言，郑北师蹙眉，满脸不解道：“正是，本来将军与夫人十分恩爱，将军也未曾有纳妾的意思，不想封了王之后，将军竟然也有了外心，还带回了一个怀孕的女人，那女人据说怀孕期间面容肿胀，将军并不让人见过，就连服侍的人，都是将军亲自挑选的亲信……”

　　我默然，扭头看向那副画，画上男子浓眉飞扬，神采奕奕，一只袍袖微微拂向身后，另一幅画上的女子也是笑意盈盈，一手握着洁白巾帕掩在唇前，一手臂微微向前，水袖挡了那只纤纤玉手，同样的景色不同的位置，仔细一看，我才发现，这两张画若是拼合，竟是完整的一幅画俊男美女携手游园的场景。

　　我向郑北师提出，把长沙王和王妃的画像单独取下，按长沙王像排放在上的顺序重新装裱，两副画果然可以衔接，只是中间那本该手牵手的部分，被长沙王的袍袖完全遮住，自然而又和谐无比。

　　我瞬间明白，古人含蓄，自然不会像现代人那般，随意做出什么亲密的举动拍照留念，所以，这幅画正是古人之间含蓄的亲密场景，也暗示着这二人之间浓的不能再浓的感情。

　　郑北师常年对着此画，却未曾得知竟另有含义，不由大呼神奇，我一笑置之，指着那副画不解道：“就连一幅画，他们都要暗含“执子之手”的意境，可见二人之间感情很深，为何父亲突然移情别恋？而且，大秦初建时期，战事刚刚结束，父亲一直忙于国事，他哪里来的时间去寻其他女子？”

　　郑北师同样不解，却道：“将军那边夫人未曾反对，更何况旁人？不过后来，我倒是听人说，将军曾在行军中受了伤，正是那女子所救，怕是途中……”郑北师没有说下去，非议逝者实属不敬，何况还是曾经的上司。

　　我对郑北师除了因北师城的得名让我敬佩外，倒没有什么大反应，倒是郑北师，一老头说两句就红了眼睛，让我尴尬不已。

　　从他话中得知，大秦第一代君王只在位一年多，便因身上旧疾复发不治身亡，紧接着，当时的太子便在群臣的拥护下，打算登基称帝，哪知当天夜里，当时的二皇子独孤建康发动宫变，以铁血手腕铲除太子**，踩着数不尽的人头，终于登上了宝座。

　　新帝登基，对于手中掌有实权的朝臣自然会有所顾忌，于是手段凌厉的新帝在短短两年内，利用各种手段，罗织各种罪名，一点点的分散了老臣手中的兵权，一步步瓦解他们的权利，生杀予夺，眨眼之间。

　　长沙王对新帝的行动似乎早有意识，他不动声色的安排了身边亲信陆续离开长沙郡，有辞官隐遁，有调往边关重地，在他的安排下，郑北师等一众追随在他身侧的人全数逃脱。而长沙王府上下，包括长沙王的所有亲属，除了我，全部是被砍头的下场。

　　郑北师面色沉重，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时候，他说，长沙王生前唯一的要求就是保住我的性命，他甚至暗中找到当时已经深讨皇帝欢心的三皇子，请求无论如何都要救我……

　　在尚无行权能力的三皇子全力的周旋下，终于求得北相替长沙王一脉讨的一个替皇帝大叔歌功颂德的机会，皇帝大叔同意留下一个孩子的性命。

　　一个名额，何其残忍，在两位夫人的哭喊声中，长沙王犹豫再三，终是选了自己王妃的孩子，保住了我的性命。同为母亲的王妃抱着那女子的孩子，哭的肝肠寸断，那女人更是面如死灰般的瘫坐在地，喃喃不知多言……

　　长沙王一事让三皇子多了维护谋反逆当的罪名，自此，三皇子便被皇帝大叔冷落下来。

　　郑北师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道：“那时，为了保住你和二小姐的性命，长沙王甚至还打算用哑药毒哑你们，所幸未曾使用。只是二小姐终是没有保住。”

　　我震惊，原来那女人也生了个女儿，这具身子的聋哑是长沙王所为……瞅了眼郑北师，我老实交待道：“用了。不过后来三皇子找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和尚替我治好聋哑之疾。”

　　“早在十多年前，王爷就看出瑞王是个人才，不想竟是如此守诺！”郑北师闻言，连连点头，却有些无奈道：“只可惜，老夫想替王爷报答却是无门……”

　　我心里再次一动，什么意思？！垂眸一想，随即抬头看向他，认真道：“郑叔叔，现如今可是独孤家的天下，就算瑞王没有眼疾，只怕也有心无力，我有心报答瑞王，除了那一点有限的财力，却是帮不上什么大忙。”

　　郑北师起身，看向长沙王的画像，低声道：“这可不一定啊！”

　　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突听暗门一动，两个孪生兄弟出现在门口，其中一个满头是汗，道：“师傅，我好不容易甩了那人，不过，现在街上全是瑞王府的侍卫，好像在找她。”小童伸手一指我，接着道：“看样子查的很严，师傅你看……？”

　　郑北师点头，挥退他们，又对我说道：“看来那瑞王对你十分上心，老夫放心了。”

　　我张了张嘴，刚想问他放心了什么，就听郑北师接着道：“瑞王娶了你，守着长沙郡得王爷神灵庇佑，倒也是对得起王爷……”

　　我满脸黑线，三禽兽娶了我？我呸！只是，按照惯例，郑北师这样的人物不该是带着我揭竿而起，反秦复燕吗？咋志向这么小的呢？心里想着，嘴里竟也问了出来：“郑叔叔甘心一辈子如此默默无闻，在缅怀逝者中度过余生？”

　　郑北师再次看向长沙王，低声道：“那独孤建康虽然性多疑，且手段狠辣，却是个合格的帝王，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大秦已经逐渐稳定，外敌不敢捣乱，内乱不曾发生，于国于民都有利，既然这样，何必还要去做那生灵涂炭的事？”他扭头看向我，道：“这正是当年长沙王所希望的。”

　　我默然点头，原来如此，长沙王甘愿俯首就擒，或许也是因为他看出当时的新帝会是个合格的帝王，所以才主动去除那多疑的新帝的后顾之忧。天下愚忠的大有人在，我并不排除长沙王也正是这样的人。

　　正想着，就听郑北师一声不甘心的长叹，“王爷当初投靠大燕，我虽不知具体原因，却晓得王爷定然是迫不得已，只是，他当初背负了叛国的罪名，替大秦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又要背负谋反的罪名载入大秦史册，遗臭万年，真是不甘心啊！”

　　我低头不语，脑中却在飞速运转，郑北师这话不错，大秦史册的记载中，长沙王注定被人唾骂，当从我听来的话中，长沙王不管是叛变大燕还是被大秦砍杀，他似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秘密让他不能把真相***，白白担了莫须有的罪名。

　　如今的郑北师自然不能出面，但是我却可以利用郑北师和自己的优势来达成所愿，只是，暂时这个行动还不能对他坦诚相待。

　　于是，我只问了郑北师一句：“为替父亲正名，你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

　　郑北师一愣，随即道：“不惜一切代价，包括我这条老命，还有，”他做了个横扫千军的手势，道：“还有当年被长沙王所救，安插各地的将士！”

　　有了他这句话，我突然放下心来，心里明白，长沙王当年所调开的那些人，如今大多存活，他们和他们的子孙，直接或间接的与军中有着联系……

　　为了不让三禽兽把长沙郡翻天，我利索的辞过郑北师，在那小童的带领下，悄悄从一个巷子口转出，包了脸，独自朝着瑞王府走去，没走几步，便被一声惊喜的声音唤住：“殷离！”

　　我扭头一看，不由一愣，龙三静静在我身后，胸脯微微起伏，似曾激烈奔跑过一般，他缓缓走近，语气有些急促，道：“离离，你去了哪？我到处找你！”

　　“刚刚被你家的人骂了一通，毕方追一个小偷不知所踪，我跑出来迷了路，这不刚绕出来吗？好巧三哥，你去了哪？”我面色坦然的看了眼他身后，嬉笑道：“这可是你出现在我面前的，和我没关系，我算不得违约。”

　　龙三在我面前站定，眉头微蹙，桃花眼中含一丝担忧，没有接我的话，而是另起话题，道：“离离，你没有话问我？”

　　我眨了眨眼睛，淡定的摇头，道：“什么话？”

　　“离离，你在生气对不对？对不对？”龙三眉头蹙的愈发厉害，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又慢慢放了下来，他看着我的眼睛，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让人不易觉察的慌乱，他说，“是不是……我又出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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