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斗场”
我的噩梦是在睁着眼睛,身体不断移动的过程中进行的。
入监队一起上下两层楼,分六个小组,每组差不多六十人,分别由班长,班副二人协同民警管理。一个小组一间房,空间不足六十平方米,里面摆上了十六张高低双人床,每两张高低床并排连在一起,上下各睡三人,其余十几人打地铺睡在地上,我便是睡在地铺上的其中一人。
天,毫无防备的阴暗下来。两百多人集体站在操场上,面向着长江气势恢宏地唱着每顿饭前都要进行的改造歌曲:《军山情》、《社会主义好》、《入监队之歌》。
远处江上传来汽笛的轰鸣声和着军山上嘹亮的歌声,像是伴奏亦或是鸣笛在向我们打招呼,除了留监的管理人员,十之八九的新犯子都是含着泪唱完的,我也不例外。队伍十分整齐,没有谁敢轻易做出任何的小动作,脸上叮咬的蚊子也只敢偶尔歪着嘴吹走几只,剩下的只好默默忍受着,内心安慰着自己:“它们吃饱了就会离开的。”
咬着牙任由泪珠从脸庞滴落在脚前,不由觉得一切仿佛就是一场梦,如此残忍却又真实的存在着。
第一天来并没有参加劳动,也没有接受训练,身心却是格外的疲惫,我知道这是紧张所导致的。到了此时此刻才能用余光将环境看出个大概,之前无论是吃饭,行走还是坐小板凳都是低着头,所见范围不过是自己的脚尖。
约莫快七点的时候,大家整齐地排着队伍,保持行走的必要姿势,双掌贴膝,弓身低头,一个紧挨着一个进入监内。我们被领进二楼一间大大的学习室,入监一个月以上的学员早已回各自的监室内学习,剩余的七八十人各自各自端坐在学习室内开会。第一堂课,主要是对入监教育进行解说,解说的内容无非就是管教。一上来开宗明义的四句话:明身份,习规范,学养成,吐余罪。除此就是介绍罪犯一天的作息安排和监管组织及犯罪群组织监狱下设若干监区,本监区是入监队,入监队下设有六个小组。每个小组都有责任民警,犯人中每组设班长,班副。还要成立众多互监小组,每三人为一组,互相监督改造。发现违规违纪现象,若不及时制止举报,小组成员集体连坐受罚。除班长,组长之外,入监队还设有监督岗,负责值班,打饭,办理监区干部交办的各项事务,还设有训练员等职务,服刑人员不仅要服从管教人员的管教,还要服从这些班长,监督岗,训练员他们合理合规的管理。
讲课的管教一脸慈祥可亲的样子,课后一再声明着人性化管理,以教育人为主。对于这些组织和规矩我深知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若是人人都文明管理,这两百多个“捣蛋鬼”有谁会听得进大道理,有谁又会如此紧张恐惧,若管教民警是如此有文明有人性的管理,可犯人未见的会这么听话。
大会散去,管教离开学习室,随着一声重重的铁门关闭的响声,我知道,这之后便是班长他们说的算了。我开始紧张起来,低下头,生怕被人发现,可怕什么它就来什么
“新犯子。”听到叫唤,我假装不知道,反正今天新来的不止我一个。
“操他妈的,叫你呢!新来的,就下午说会打架的那个。”
我勉强抬头左右环顾,大家都低着头,我假装微笑地应和着:“班长,叫我吗?”
“就是你,过来吧。”其他人全部靠墙边站好。
所有人分别走向墙边,留下我一人站在空空的学习室中间,像是众星捧月的明星准备登台表演似的,又像是小丑被人戏谑,我别无选择,只能小心说话,小心行事,心想应该能应付过去的。
“小子,现在比武正式开始,赢者奖励一袋泡面,一袋豆奶。”几位管理人员盯着我上下打量。
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各位老大,你们若是打我,我能承受,可我不会打人,更不会与你们作对的!”
一位文质彬彬带着近视眼镜的瘦高个子走出人群,很斯文地对我说:“没事儿,你们新犯子切磋下,不伤和气的,赢了有奖品。”随即,身后一位跟班模样的小伙子提出一个箱子,里面装满了北京方便面和小袋的豆奶。
我只好微笑着点点头,另一名班长从人群中推出一个和我个头差不多的犯人,显然对方也很紧张,不敢轻易向前迈出一步。我想他和我一样,并不是担心打不过对方,而是担心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隐约我们都能感觉到不管输赢都不会好过吧。在对方犹豫之际,我转念一想,与其扭扭捏捏地被动,不如硬气地主动向前走一步。
我突然快步上前,一个鞭腿扫到对方大腿上,对方刚用手扶住痛处,我紧接着左右各一记击腹动作打到对方右肋,顺势右脚上前踩住对方脚背,右手掌将他下巴用力向上一顶,对方顺着势重重的倒在地上。
台下掌声四起,一人领着奖品上台给我颁奖,我领到一包泡面一包豆奶。内心却十分不安,看着倒在地上呻吟的犯人,心里很是内疚,不过没有办法,这种环境下弱肉强食,为了生存没有别的选择。戴眼镜的斯文人走到我一侧抬起我的手大声喊到:“红方胜!”台下掌声、呐喊声,再次响起。我不敢得意,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果不其然,斯文人拿起一个矿泉水瓶子递给我:“请发表一下获奖感言。”
我怔怔的看着他,不敢有任何动作,突然他奸笑着:“叫你说,你就得说,听见没?”透过那副眼镜我能感觉到他的眼里迸射出的杀气。
刹那间我一改正儿八经的呆样,乖巧地说:“班长,我该怎么说才对?”
“喏,照着念就行。”旁人递来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纸条。
我打开纸条,无奈的大声朗诵着台词:“感谢cctv,感谢mtv,感谢党,感谢军山监狱能给我这次打擂的机会,我一定会更加努力,勇往直前,越战越勇的,绝不辜负大家的信任,最后再次感谢爱我的粉丝们,我爱你们!”
台下一片热烈的气氛并没有感染到我,回想起台词里的那句“我一定会更加努力……越战越勇”我就知道事情还没完,正思索着,背后突然站出了两个人。我警戒地打量着这两位,一个矮个儿肥肥的圆圆的,一个高个儿,瘦的跟个皮包骨似的,完全没有威胁,这才放下心来。
“开始吧,打赢了,两包泡面,两包豆奶。”一位黑黑的,浑身是肌肉的班长突然开口道。我估摸着他应该就是我们新犯人队列训练的训练员吧。
话音刚落,矮个儿没有预兆的上前偷袭,蜻蜓点水般的一拳打到我的肩膀上,我侧身双眼一瞪,不料他被吓得后退了几步,趁这空隙,我一转身一个后蹬腿正击中高个儿的腹部,对方后退,我趁胜追击,提膝至高个儿的下巴处,只见他双掌抬起用力拍我的膝盖,接着一个扫堂腿击中了我,我瞬间倒地,矮个儿见状上前朝我猛的踢腿,我双手抬高护头,双膝提起护肋。他们乱拳乱腿的打来,没有一记有效动作,全被我格挡住了。瞅住机会,我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脚踝,双腿夹住对方的腿部,致使对方倒地,然后我迅速翻身跃起,左手直拳,右手摆拳,高鞭腿击头,转身侧踹……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招招到肉,重击对方,当我恶狠狠地准备再次上前,两位见状,立刻蹲下双手抱头以示投降。
比赛结束,台下“观众”越看越起劲,而我已是筋疲力尽,疲惫不堪的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斯文人上前颁发奖品,一套流程下来,不到两分钟,不给我休息的机会,又招呼了三个人上来要与我对战,那一刻我的心真是凉到了极点,一个打完又来两个,两个打完又来三个……,根本就不可能让你以胜利者的姿态收场,无论是输是赢都免不了要挨打,更别谈那些奖励来的泡面与豆奶了。
我知趣的将赢来的三包泡面和豆奶放在地面上,态度温和地说:“各位老大,我知道错了,希望能念在我年少不懂事的份上放过我。日后我一定遵规守纪,听从管理。”
“你说打就打,你说不打就不打吗?这地方不是你说了算!”后面那位跟班气势汹汹的边说边准备上前向我动手,不料被斯文人拦下:“算了,认输就行,今天就到这里吧。”
活动终于结束,我被安排在三组,组长正是刚刚这位出手相救的班长,我的内心甚是欣喜,因他刚刚言语动作对他产生了好感,后来才知他叫易毅,武汉人,因入室抢劫获刑。走进监舍,大家分别端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各种纸张,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结束的几位靠床边军姿站立,我便加入了这个行列,一直站到深夜十一点半才被走廊值班的监督岗通知睡在地铺上。
双眼一闭上,我便进入了梦乡
梦里我从高空落下,速度缓慢,我挣扎着用力地拍打着双臂,身体偶尔能上升一点点,却怎么飞也飞不起来,内心充满了恐惧、无力……
我又站在荒芜人烟的公路旁等待车辆,却不料远方悠悠地走来两人,他们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才发现是母亲和妹妹她们,我们三人相拥而泣,母亲拉着我的手说:“儿啊,走,我们回家去,我去做你最爱吃的炒鸡蛋,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