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光示意夙红放下书册,忽然打开了一本以前夙红抄写的门规,指着上面的字,“夙红,你看,这两本册子上的字,是否像是同一字体?尤其是写到‘离’字,都减了两笔,减的还是同样的比划。”
重光深深地看着夙红,“夙红,你是否隐瞒了什么?”
夙红被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只觉得心里发虚。
‘离’字减两笔,那是红家人的习惯!
红家初代家主名为红离,所有后人都须避讳,遇离字必减笔画!
那本册子,虽然因为最后一页的破损,无法看见签名,但是……那种书写的规范,记载的术法,确实是红家的东西!可是,却不是深褐纸张朱砂笔,这说明……这不是红家人写的,可能是其他人抄录的东西。这样古的典籍,想也知道必然是红摄初带到这世界来的……
夙红忽然开始担心,不知道红摄初到底带来多少东西?如果还有其他某些术法……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夙红就不自禁地渗出了冷汗。
千万……别是她想到的那几个术法……非红家人也可以使用的术法里,那几个无比棘手的术法……如果落入他人之手,天知道这世界会不会发生大事件!
“夙红,你也不必担心,这件事,我并未告诉掌门。我细细看过了所有你写的字,除了‘离’,还有些字,你一样增减了笔画,想来是下意识的事情。这本册子里,‘初’字并未变化,而你所写的‘初’,却总是缺上一个点。起先我以为是你写错了,待这样的事情一再出现,我才想到,这是‘避讳’吧!”
重光一气说完了这大段话,静静地望着夙红。
“你家先人,是否和这本书的作者有关?”
“不……我不清楚。”夙红反射性地说了一个‘不’字,才赶忙开口补救。
“我不清楚,夙红自幼丧亲,全不知先人为谁……写字是散仙教的,我只是依样葫芦地学下来……”夙红慢慢地说着,一边说一边快速思考着可能的问题,总觉得自从来了琼华,她说谎倒是越来越熟练。
“也是。”重光稍稍后仰,靠上椅背,“也许那个散仙……夙红,你还能找到他吗?”
夙红松了口气,迅速摇头,“我离山之日,他便说过,不必回去了。我们缘分已尽。”
“真可惜了。这册子残缺不全,否则,倒是可以修炼……这里面记载的术法,的确令人大开眼界。”重光似乎很遗憾,挥挥手,“既如此,你回去吧。莫向他人提起。”
“夙红明白。”夙红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夙红才关上门,就听到一声咋呼,差点把她唬得跳了起来。
“夙红师姐,你总算出来了!”
夙红一惊,看过去的目光都变得严厉,待看到是云天青,她神色一缓,松了口气。
“天青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云天青张口要说什么,突然停住,看了看威仪阁外守卫的弟子,拉着夙红跑开了好些距离才开口。
云天青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才正色询问,“夙红师姐,昨夜子时,你在哪里?”
“我自然在睡觉了。”夙红回答得流利,却已心生疑惑,昨天……她趁着夜色去了幻瞑界……难道……
云天青深深地看了夙红一眼,忽然一耸肩,“哈,我明白了。夙红师姐,夜间风大,小心虫子飞到屋里取暖,最好把门关严些。”
夙红看着他故作轻松的神态,心中已明白了。
“看起来,昨天还真有只青色的虫子进去了。”夙红笑了笑,眸中全无欢欣,只有冰凉。
“非也非也,若不是青色的虫子赶走了其他的虫子,昨天师姐恐怕就没法睡觉啦!”云天青笑眯眯地晃着脑袋,大有邀功请赏的姿态。
夙红心底一凛,昨天居然有好几人去找她……
“天青师弟,谢谢你特地来告诉我。”夙红百感交集,既为他的维护,也为他特地来报信。
“红,若你真有什么事,告诉我们一声哪!什么都一个人解决,会很累很累。女孩子的肩膀,本来就不需要扛太多东西,有苦让男人去吃嘛!”云天青前面说的还算正经,说着说着就转到了不正经的口气。
夙红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脸色才好了,只好点点头,哭笑不得地说,“我明白了……天青师弟放心,若有苦力要做,我绝对去找你们。”
“这才对嘛!”云天青笑着把手背到脑袋后面,“师姐,我最近学了新的剑术哦,师姐来看看!”
“天青师弟……你这是献宝,还是来找揍?”夙红没好气地斜眼看着云天青,“你可没忘记吧,我现下是执剑长老哪,怎么说也不能随便输给普通弟子吧?”
“没关系啦,现在这时间,剑舞坪没几个人。这大清早的……又不是人人都和玄震师兄夙瑶师姐玄霄师兄一样……”云天青扳着手指数了几个人,这才轻松地耸耸肩,“都是熟人嘛,你怕什么呀。”
“……天青师弟,以前我去早课的时候,都是寅时,此事玄震师兄夙瑶师姐皆可作证。”夙红好笑地抱起双臂,“你该不会真以为,我是偷懒打混就学会了剑法术法吧?”
“哈啊?!不会吧,只有我一个人会睡过时间吗?不要……怪不得玄霄师兄说我睡猪,不行,我也要寅时起来,夙红怎么不早说!”云天青惊叫一声,飞一般跑走了。
夙红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笑了起来。
似乎,从威仪阁出来后,那沉重的心情,已经缓解了不少……真奇妙,明明也没说什么,她却放松了心情。
想到这里,夙红回头远望威仪阁的方向,在心底做了个决定,这才举步往剑舞坪走去。
此时已是寅时将尽。
剑舞坪上的确只有寥寥数人。
玄震、夙瑶、玄霄、夙莘,再加上现在匆匆跑来的云天青和慢悠悠踱过来的夙红。
原先的几人皆盘膝而坐,听到那跑步的声音,玄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立刻又闭上了。
云天青扫一眼四人,猛地双掌相击,“各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
“哪来的师弟啊。”夙红凉凉地拆台。
云天青不理她,继续说着,“今天我要在此,请夙红师姐指点剑法,请各位师兄师姐师妹稍微让个地方,免得误伤……”
“你需要跑那么多地方吗。”夙红继续拆台。
“夙红师姐你能不能等我说完再说啊!”云天青终于忍不住回头。
夙红悠闲地对几人挥挥手,玄震夙瑶夙莘立刻站了起来,玄霄动作稍慢,但也跟着站了起来。
“夙红长老。”玄震喊出的这句话,让夙红脸色一变。
“玄震师兄!”夙红皱了皱眉,走到他面前,“别这样叫我。”
玄震犹豫了片刻,“然而礼不可废……”
“现在又没其他人在,管那么多做什么……见到个人就叫我长老,我不老也给喊老了。”夙红揉着太阳穴,“我不差你们这几句。所以,你们别这样称呼我……”
玄震还要说什么,夙瑶扯了扯他的衣角,轻轻摇头。
“夙红师妹,方才天青师弟所说……当真?你要指点他剑法?”夙瑶走上前,微微颔首。
夙红一摊手,“他拖着我过来的……所以,师兄师姐们可别往外说啊。”
夙瑶一笑,正要说什么,不提防后面的夙莘突然冒出来,“夙红师姐,那我能往外说吗?”
夙莘两眼发亮,满脸‘我很有兴趣做宣传’的兴奋。
夙瑶立刻把夙莘推了回去,“夙莘。”
夙莘吐了吐舌头,乖乖闭嘴了。
“好啦,麻烦几位稍微退开一些……”夙红从剑匣中取出素颜剑,放下了剑匣,右手持剑,站到云天青对面。
云天青右手在空中一握,青色光晕缠绕而起,一柄长剑应光而生。
“师姐,请赐教。”云天青挽了个剑花,以最基本的起手式平刺过去,剑尖下垂,以示对对方的尊重。
夙红回了一式,即后退避开,让出充分的场地给云天青。
夙莘看着场中两人身影飞舞,两眼发直。
“夙瑶师姐,这……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忽然在这边,忽然又到了那边?”夙莘指着两人,另一手揉揉眼睛,“动作也不快啊,为什么我看不清?”
夙瑶轻声笑了,把夙莘拉到自己身边,开始小声讲解着两人的对拆。
“天青师弟使的是琼华高级的剑法,这剑法定要先学九宫八卦,心法功力到一定境界,才可以开始修习。他脚下所走,全是八八六十四卦的位置。”
“夙红师妹在易理上却比天青师弟好的多了……她后发而先制,屡屡拦住天青师弟连招,若不是在进行指导,不要几十招,她已经可以打飞天青师弟的剑了——她已经故意收手四五次了。”玄震同样低声地说着,时而发出惊叹声,“师妹的剑术果真精进了,她以前逃了那么多次习剑的课,该不是不想被拉去做示范吧?夙莘师妹,你看夙红师妹,一招一式,都无丝毫差池,动作标准得令人惊讶。”
夙莘只知道茫然地点头了。
在她看来,场中人的动作是很玄妙,玄妙到她完全看不懂。
其实这并不稀奇,正如走棋,若棋力相差太多,观棋者完全看不出对局者的考量,换之武学亦然。若对方只高出一点,那么旁观者还可以学到不少东西,倘若高出太多,就完全超过她的理解能力,只能如看天书一般了。
不说夙红在剑上花过多少功夫,便是云天青,入门已近七年,在剑法上下的功夫远比夙莘多,何况云天青在剑术上,本就很有天赋灵气,天青剑重量适中,正适合他剑走轻灵的路子。
若说奇妙,夙红偶然以力相击,才是真让人意外——起先谁都以为她会是轻灵的剑路,谁知道她却出人意料的精奇险绝。
“夙红师姐又留手了。”玄霄眼尖地看出夙红那巧妙的旋转背后的用意,当即指了出来。
玄震惊疑不定地看了玄霄一眼,心里想着,他还没有看出来夙红的回避有什么不对。
玄霄似乎察觉到了玄震的视线,指了指场内,“先前夙红师姐若是走‘无妄’位,便可以先出剑招。”
“……确实是。”夙瑶回想了一下,这才发现这一点,心中更生感慨。
“呀!夙红师姐忽然把剑扔出去了!”夙莘忽然像发现了惊天秘密一般,目瞪口呆,指着场内,手臂颤抖。
“要分出胜负了。”玄震轻叹一口气,“雷克风,天青剑挡不住素颜。”
玄震话音方落,场内两人人影已分开。
云天青看着手腕上一道细细的红痕,朗声笑道,“夙红师姐好快的出手!”
夙红招回素颜剑,颇为欣慰地笑了,“天青师弟确实进益了……改天好好比一次吧。”
云天青一愣,笑得有些尴尬,“师姐在说什么呢?”
“哦,那就是我看错了。”夙红也不再说什么,走到场边收起剑,重新背好剑匣。
“玄震师兄,夙瑶师姐,可有什么见教吗?”夙红笑着看着两人。
玄震和夙瑶对视一眼,相继失笑。
“夙红师妹剑术精进至斯,我还有什么好说……倘若早些年你不故意打混,也不会总激怒重光长老吧?”玄震摇着头,似是想起了什么,笑容带上了怀念的温馨。
“这个嘛……若不是被你们见到了,我想……在过上几年,也没人知道我剑术如何……”夙红抱起双手,眼帘微抬,“很麻烦。”
“呵呵,师妹总是有各种理由。”玄震笑着拍了拍夙红的肩膀。
夙红微笑着,没有出声。
“呀!夙红师姐!快救我!”突然间,一个人影带风而来,沙尘四起。
夙红惊讶地抬头,看见了正被宗炼追着的玄霁,她不由得笑了出来。
“师父,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