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震几人从未到过蛮州,进城后见到苗人与众不同的装扮,起先颇不自在,后来看到来往商贩旅客也有些汉人服饰,心里安稳多了。
玄震左右四顾,笑着说,“蛮州确实热闹。看来,传说未必不可信。”
夙瑶跟着点头,双手在袖内握起,“玄震师兄,我们似乎……稍稍引人注目了。”
“呵。”玄震笑了一下,也无法可想。
三人样式相近的琼华制服,自然引的路人纷纷看来,尤其这几人男的俊女的俏,苗人女子更是大胆,他们还没走出多远,已经有三四个苗女上前搭话——都被玄霄冷脸赶走了。
“不知道夙红现在怎样。”玄震站在一处树荫下,远远地看到对面是一座女娲庙,人们进进出出,颇为热闹。
“她生长于此,应该没什么。”夙瑶递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瓶,“玄震师兄,这是夙红师妹昨夜炼制的药,准备的原本不多,师兄也带上一瓶好了,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哦?我还不知道,她懂得制药。不知道是和哪位长老学的?”玄震顺手接过,拔开瓶塞,一溴味道,他当即愣住,“抚心草和定神丹?她随身带着这些?”
“不,夙红师妹携着天心海棠。”夙瑶说到这里,奇妙地停顿了片刻,才看向玄霄,“玄霄师弟,这两瓶药师妹虽没说,我觉得她是准备给你的,只是后来……”
夙瑶一边说话,一边取出两支白瓷瓶,放到玄霄手心时,她忍不住开口,“夙红师妹本性很好,只是懒得和人接触,你那条追风头带,她连夜修饰阵法,唯恐出错。你尚不了解她,妄下定论的话,说不定会后悔……”
“玄霄多谢师姐教诲。”玄霄接过了两瓶药,握在手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不知为什么,玄震师兄和夙瑶师姐愈是帮夙红说话,他心里就愈有不耐烦的感觉。在琼华派时,几位长老提及夙红,都是又爱又恨的口气,况且她平日里惹下的乱子也够多,实在称不上德行庄重。她到现在,也没展现过什么实力,剑舞坪上和玄震师兄的比试,剑术也仅是平平,虽能使用雷系高级法术,也就那么一次。若要他敬她为师姐,总该有些匹配的能力。
“咦?”玄震忽然发出惊讶的声音,“刚才进去的是不是夙红?她怎地没穿苗人衣衫?”
“师兄,我好似也看到她了。”夙瑶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之前的景象般,她试探地开口,“不如我们也进去看看吧!毕竟女娲也是上古神o,玄女娘娘亦曾侍其座下。”
玄震立刻同意,玄霄沉默不语,他看的清楚,之前进去的,的确是夙红师姐。
三人走进女娲庙中,呼吸不禁一滞,他们不由得开始怀疑,站在女娲像前的那个人,真的是夙红吗?
一身水蓝色的衣裙,黑色长发梳了个侧髻,银饰在发间闪动,并无其他装饰。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女娲神像前,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下跪,仅仅是站在那里,从背后看不出神情,可是那满身的萧索怀念,却骗不了人。
他们没有出声,没过一会儿,前方的人却似有所悟,转过身来,脸上没有微笑,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你们来啦。正好我准备走了,倒不需要特地去寻找你们了。”
“夙红师妹……”玄震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她的样子,分明不想和人交谈。
“玄震师兄,师姐,玄霄师弟,你们若想参拜女娲上神,可去巫祝处领香。恕我先出城去了。”夙红对几人行了浅礼,水袖一挥,娉婷地走出女娲庙。
夙红走出了许久,玄震还看着门口,夙瑶终于忍不住轻声提醒。
玄震如梦初醒,满眼的疑惑,“夙瑶,夙红穿的是汉人的服饰。”
“她从未说自己是苗人,只说故乡在蛮州吧。”夙瑶却没什么疑问,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或许我想多了……为何她特地来女娲庙,却连香也不敬?连跪拜也无,不是太奇怪了吗?”玄震抱起双手,说完就摇摇头,“罢了,揣测这些做什么。我们上个香,也出城吧。”
夙瑶点头,走到旁边摆着卦摊的巫祝那里领了三束香。
巫祝是个老妪,原本半阖着眼睛在打盹,夙瑶走近时她抬眼一觑,双目露出精光,“这位姑娘,你和先前的蓝衣女子可是认识?”
夙瑶愣了会儿,还是诚实地点头,“确是认识,她是我师妹。”
“那位姑娘在这里站了好久啦,也不拜女娲娘娘也不敬香,只在旁呆呆地看着,对娘娘甚是不敬哪!姑娘多买束香,帮她敬了吧!”巫祝摇头晃脑地说着,眼中却没有贪婪,只见纯粹的惋惜。
夙瑶还未答话,旁边伸过来一支手,放下了几个铜板,拿起一束香,“我帮她敬了。”
“玄震师兄。”夙瑶惊讶地看着不知何时走到身旁的人,“你怎么过来了?”
“供奉的是女娲娘娘,我们诚心些,总不差。”玄震轻巧地避开了话题,走到女娲神像前,上了香后,恭敬地拜下去。
玄霄犹豫了片刻,才在夙瑶的目光中跪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的神像,心道怎么和琼华派内的画像颇有差别。
巫祝似乎看出了几人的疑问,颤巍巍地走过来,饱含着崇敬看着神像,“你们都是外乡人,自然不知道了。蛮州供奉的女娲像,是照着几百年前的女娲后裔所造,她身边的这位红衣仙女,随侍在女娲后裔身边。洪水发生前,女娲后裔牺牲,红衣仙女施法保护了蛮州,随后消失了踪影。老人们都说,她一定是去了女娲娘娘身边。咳……我家祖上曾蒙受红衣仙女大恩,若非她手绘的朱砂扇,祖上怕是熬不过坎坷。她们是蛮州的恩人……老人们都说,总有一日,她们会再回到蛮州来的。她们昔日住所,如今都好好保管着哪!老身拼了这把老骨头,也绝不容人捣乱!”
三人立刻神色肃穆起来,先前隐约的疑虑一去,他们就注意到了新的问题。
先开口的竟是一直相当沉默的玄霄,他看着两尊雕像,双目微敛,“这位红衣仙女……眉目间似乎甚为熟悉。”
玄震没有说话,面色稍稍凝重。
夙瑶看了看师兄,把话咽了回去。
巫祝惊讶地抬头,手杖在地面一顿,“这位小哥说的可是真?你真见过和红仙女相似之人?!”她语气不由得急迫起来,目光射出狂热的意味,“是谁?!”
玄霄微感不悦,退了一步,复看了雕塑几眼,只觉得似是而非,最终摇了摇头,“记不起来了。”
巫祝即丧了气,挥挥手,“让老婆子白高兴一场。”她脚步蹒跚地走回了卦摊前,依旧半睡不醒的样子。
三人上完香,不作停留,当即离开。
玄震却似想起了什么,到卦摊前稍稍问了几句话,才急步赶上前方的几人。
雕塑毕竟是雕塑,当年的工匠再怎么工艺精湛,这雕塑和真人到底有差别。
何况静女和红昔日都改换了外貌出现,与本来样貌总有差别,再加上雕塑刻意强调出的俯觑众生的高贵悲悯,和两人原本的神韵已然差了不止一些。
神韵二字,看似缥缈,却最为重要,画像雕塑若让人有‘便应当是这样的感觉’,那定是捕捉对了神韵。
失之毫厘,缪之何以千里。
若不是这其中精微的差距,恐怕红第一次回到蛮州,就给人捉住不放了。
夙红站在城外竹林,懒洋洋地靠着竹子,见到几人从城门口走出,她挥了挥手。
“玄震师兄,夙瑶师姐,玄霄师弟。”
夙瑶微笑着点头,玄霄虽没有笑,恭敬的回礼也表露了他的态度。
令夙红奇怪的是,似乎玄震在回应她的招呼前,神色颇为古怪地停顿了刹那,也只是那一刹那而已,快得像是她的错觉。
“接下来,我们去寿阳看看吧,前些时间,有弟子回报在寿阳城外遇见了妖群。”玄震温和地下达着指令,和往日一般无异。
夙红点头附议,心里更加疑惑,玄震居然避开了她的目光,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难道,他在蛮州城发现了什么?
御剑飞行的途中,夙红视线不时往玄震那里飘,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一声冷哼。
夙红这才从恍惚与疑惑中回过神,看看夙瑶,她反常地满脸微笑,还带着某种古怪的意味,似有所指。
夙红立刻转头对着玄霄,两人视线一撞,夙红清楚地看见对方眼里些微的不屑和失望。
“呵。”夙红轻笑了一声,也不再看他,这都是哪门子的事情,失望?玄霄这无端的失望为哪般啊,他对她何时抱过希望和期待吗?莫名其妙。
寿阳城郊。
一名布衣少年左手抱着一只小妖,被一群妖怪围在中间。
只见他毫不气馁,反倒用手中破铁剑敲打着身边的石头,笑嘻嘻地说,“各位妖怪大哥,大家行个方便,我带这小槐妖走了就是!无非让个路这般小事,大家何必这么严肃呢?啊哈哈!”
包围着布衣少年的妖怪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须臾,一个头长尖角身被鳞甲的妖怪走上前。
“人类的小子!别以为我们好骗!你救那小槐妖,为的无非是他们藏的花酿!”
“花酿?那花酿是圆是扁我都不知道,这还是头次听说!哎,你们大家都是妖,行个方便有什么不行?”少年抓了抓头,“难道你们想要过路费?”
妖怪脸一抽,“什么过路费!”
“既然不要,那就让我们过去好啦!大家见面一场,总是缘分,何必打打杀杀?”少年嬉皮笑脸地蹭过去,脚下精明地踩住逃跑的路线。
“你这是愚弄我们吗!”妖怪勃然大怒,“杀了这少年,捉了槐妖回去汇报!”
少年只得横剑身前,还故作惋惜地叹气,“啧啧啧,多可惜,好好的天气却要喊打喊杀……”
他说的轻松,背后已经渗出了冷汗,之前救出小槐妖,已经费了他不少体力,再加上他只会那么几手时灵时不灵的法术,剑术嘛,打打强盗还成,真要和妖怪战斗,实在差了一些。
少年心中有些遗憾,却没有放开手中的槐妖,“放心,我云天青绝对不会弃你而去!”他压下心中的不安,故作轻松地安慰着瑟瑟发抖的槐妖。
妖类早慧,即使还不能化形,也早已明白现在情形的糟糕。
云天青专注于手中剑,盯着对方的动作,正要还击,一道雷光突然从天而降,刺啦一声,对面的妖怪被劈的灰头土脸。
“说得好啊,好好的天气喊打喊杀,确实煞风景。少年,你可知道你怀里抱的是什么?”天空中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语带戏谑,轻笑声跟着传出。
云天青抬头一看,只见四个人踏着剑站在空中,一位红发少女微微探身看着下方,右□□光还未消失,显然刚才出手是她。
云天青见对方并无恼怒的意思,心头一轻,笑呵呵地回答,“仙女,我当然知道啦!今天我出来找草药,偶然看到这只小槐妖,我不忍心它被这些恶心丑陋的东西吃掉,这才耽搁了时间。”
“呵,有趣。这是妖族之间的斗争,你却插手,你怎知道谁对谁错?退一步说,即便槐妖无错,你身为人类,却救援妖族?”红发少女似乎颇感兴趣,操纵着剑飞的低了一些。
云天青慨然笑道,“我见过这些槐妖,它们从未伤人,这些妖怪……却不知哪来的,莫名其妙地攻击这里的小妖怪。”
“你叫什么名字?”红发少女从剑上一跃而下,轻飘飘地站到云天青身旁两三步的位置,满脸兴味地看着他。
“云天青!仙女呢?”云天青见对方如此行动,显然是来帮忙了,不由得大乐。
“我不是仙女。琼华弟子,夙红。你倒是有趣,只见人杀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救妖。”夙红右手在身前划了个弧形,素颜剑飞过来,剑尖指着对面的妖怪。
“虫族和树妖虽天生不合,但你们这么卖力地追杀幼妖,实在惹人怀疑。说说看,到底什么理由?你们身上沾染的血味如此浓,我可不信你们未曾伤人。”夙红抱起双臂,挑眉看着对面。
被夙红劈的黑乎乎的妖怪走上前,“哼!你们这些修道的,多管闲事!我妖族的事情,何时轮到人类置喙!”
“那更好了,我本来也懒得听。”夙红似乎早预料到对方会这么说,眼角上挑,左手一指,素颜剑带着电光冲进妖群,不到片刻,妖群全部倒地不起。
夙红召回素颜剑,右手食指抵着剑脊,不屑地看着满地妖怪。
“昆仑山,琼华派,夙红。你们屡次袭击德阳、泾县、魏城居民,杀人无数,琼华早闻你们恶名。我本以为要去那边找你们,没想到你们自投罗网,却是好的很。到了地府,要怨要恨,可别记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