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红之名，八卦已成，舍我修行，毁其神力——出！”

　　红高声喊出这句话，手中汇聚的光芒大盛，一道光柱冲天而起，破开云层，照彻天地。

　　“不——！”水灵神疯狂而崩溃地嘶吼着，却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光柱向着自己移动过来。

　　“红！”静女死死地扣着自己的双手，鲜血顺着指甲流下，她明知道这个阵法发动的后果，却只能眼看着红使用这样的方法——两败俱伤，欲伤人先伤己。

　　天罡八卦大阵背天而行，专门针对神起效。若主阵者灵力高绝，消耗一份灵力，便可毁去对方十倍修为，但如灵力不足，勉强发动此阵，必须以全部修行作为代价，无差别地削弱阵中各神一万年修为，亦必须承受逆天布阵的报应。

　　静女不知不觉间，已流出眼泪。

　　是她的自私……她明知道红不敌水灵神，却……

　　天罡八卦大阵已成，没有任何人可以阻其发挥作用。

　　阵内一切领域，都在阵法作用范围内。

　　神若插手，必然要受到同样伤害，魔族倒是可以轻易破开此阵，但是，哪个魔族会来帮助水灵神？

　　红静静地飘浮在半空，水灵神僵在原地，静女握紧了天蛇杖，只等着水灵神力量消弱的一刻。

　　光柱一寸一寸地缓慢移动，在一片奇异的静寂中，光柱终于将水灵神笼罩在内。

　　“八卦夺神，启动。”红双手扣着复杂的手印，眼中无悲无喜，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般，死水无澜。

　　水灵神长嘶一声，却无力反抗，只得瞪大双眼，死死地瞪着红。

　　红的身边涌出暗红色的气体，渐渐凝聚成实体一般，随着脚下八卦图的转动，气体逐渐变淡。

　　同时，水灵神身体溢出蓝色光团，不断随着光柱升起，直达天际。

　　“将天之属归于天，将地之眷归于地。往复轮回，因果不绝。拨此珠数，调此命音。我愿以身受过，焚心以火，凝魄成冰，虽百劫而不悔——斥夺其力，封锢其神！”

　　红闭上了双眼，流下两行血泪。

　　厉鬼之所以成为厉鬼，正因为那一身凝聚不散的戾气怨恨。

　　红无处可去的怨恨，日夜积在心底，往常尚能凭着法力压制住，此刻她散了修为，汹涌而出的怨恨显现在外表，便是这无声滑落的血泪。

　　静女的心一揪，差点便要冲出去。

　　水灵神神力散发的速度越来越快，在红的灵力消散后，它的神力依旧不断被光柱带走，神志虽清醒，却渐渐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红的身周渐渐被鬼气环绕，散尽修为——自然连度劫后得到的实体一并失去，恢复成鬼身。

　　幸而，因着镇魂铃的作用，她还不至于被戾气控制。

　　戾气不断涌出，又不断被镇魂铃吸入。

　　一团森森的鬼气环绕中，红露出了微笑。

　　她从未有过的淡然笑意，与脸上未干的血泪相映，透出说不出的矛盾。

　　那双无悔的血红双眸，惊心夺目。

　　静女眼中倒映着那双眼睛，心里一阵一阵生疼，仿佛被利刃划过，鲜血淋漓……

　　我们既是姊妹，我当然会全力助你，即便不为救人，只为帮助你，便是逆天又有何妨？

　　我们骨子里，可有着一半的血，承袭自同样的祖先。

　　红家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曾失信于人？

　　静女耳边不断回响着红昔日的说话，再也遏制不住，泪水不断涌出。

　　“红……对不起……”你本与此毫无关系……

　　静女说不出口，她看着红那样释然的微笑，那为了诺言达成而轻松的笑意，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湖绿色的眸中凝定深沉的决心，静女定定地看着红，已经做好了决定。

　　水灵神的神力终于停止了消散，而它已经完全不能控制自身。

　　在插天光柱碎裂的刹那间，静女飞身上前，天蛇杖举过头顶，蓝色光芒扩散开。

　　静女回头看着红，歉然一笑，“若有来生……”她没能说完，就止住了话。

　　红心中大惊，睁大双眼，‘你在说什么？！那个封印术不需要你牺牲啊！’，她本想如此大吼，但是喉咙却发不出声音！体内翻腾不止的气息，让她无法控制出声。

　　红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拉静女的手臂，却轻飘飘地擦过静女的身体——她现在是鬼身，碰不到人。

　　就在她恍然若失的刹那，静女已经走上前，双手握住天蛇杖，灵力释放，逼迫得红不得不后退。

　　“女娲后裔，以身祭天，赐我神力，予我救世之力。”

　　静女的长发被灵气激荡，飞扬起来。

　　天蛇杖高高地升起，升至半空时，陡然发出刺眼的光线。

　　红已经明白了静女的打算。

　　和她们原本计划的封印并不相同，静女居然要用最强的血祭来完成封印！

　　诚然，血祭的封印最强大，祭祀的祭品越是高等，封印持续的时间越久，力量越强。

　　静女身为女娲后裔，有着天地间最纯正的血脉之一，在祭品中，属于上上之选。

　　这个封印术红当然知道！

　　但是，她根本没想过让静女用这样的方法！

　　按照她们的计划，只是用‘生气’和‘灵力’引导天地之气，完成封印，虽然效果不是很持久，至少也可以保证三百年没有问题——静女，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法术？！

　　“女……娲……”红几乎不用思考，脑中已浮现出这个名字。

　　知道红家封印术的，除了红家人，还有谁？

　　女娲上神……您居然将这样法术告诉静女……她可是您的子孙啊！

　　可恶！

　　红颓然站在阵势之外——她已经没有破阵而入的力量，甚至连最基本的法力也没有了……

　　天蛇杖不断旋转着，汇聚各方水灵，光芒最盛时，毫无预兆地突然下坠。

　　不，不是下坠，而是以势如破竹的迅猛，狠狠钉入静女头顶正中！

　　鲜红色立刻染上天蛇杖，红色迅速扩大，直到将静女整个人沐浴其中。

　　静女双手结着手印，嘴角微微扬起，“我愿替红承受逆天之苦，将我剩下的灵力全部转赠于红……”

　　不理会红怒目而视的模样，静女继续说着，“红，对不起，我对你说谎了……在我们相遇的林边，那个村子里，有我的双胞胎姐姐留下的孩子……姐姐生下她就过世了，我又变成了人身蛇尾的模样，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在村内……然后遇到了你……”

　　静女一身翠衫已经完全染成了红色，鲜血顺着她的脚往下滴，每一滴血落入湖中，水灵神都会痛苦地嚎叫。

　　“……一直以来，多谢你的照顾，今生我欠你的，若有来生，定当奉还。”

　　“谁要你还？！”红终于调匀了气息，气急攻心，张口就是怒吼。

　　“我说过，我们是姊妹，我帮你，没有想过任何报酬！”红怒不可遏，扣紧双手，一次次地捶着灵力形成的障壁。

　　“混账！谁要你代为承受痛苦了？！给我滚出来！”

　　“呵呵，红果然是这样的人呢。”静女居然笑了出来，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

　　“在见到你之前，我就曾经猜想过，不知道踪灭道长所说的红，到底是怎样的人。踪灭道长说，我们命运相连，总有相见之日，当时我才发现自己不会成长的事情，还没有想到以后这些发展……”

　　“踪灭？！那个死老头！”红心念一转，“你居然见过踪灭？！”

　　“嗯。”静女柔柔地笑了，脸色越来越苍白。

　　“红，你一定要得到幸福……”随着流血的速度越来越快，静女的神情变得倦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

　　“……红，如果我们还能见面……我们还能成为朋友吗？”静女犹如叹息般说着，双目渐渐无神。

　　湖面已经一片血红色荡漾。

　　红看着水灵神模糊不清的身形，知道它已经要回到水灵珠内。

　　那被静女的血浸润的水灵珠，散发出温润的光辉。

　　封印快要完成，也就是说……献祭即将结束。

　　等到静女的血流尽的时候，就是封印完成的时候。

　　红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法力的不足……如果她能更强一些的话，就不需要静女牺牲自己……

　　可恶……可恶啊……

　　红在如此短的时间，听到静女口中的‘真相，’关于静女和踪灭，那个村子里的孩子……她在心中勾勒出事情的轮廓……

　　奇妙的是，明明她最讨厌欺骗，此刻感觉到的，却不是被隐瞒或者欺骗的愤怒，而是钝器击打般的疼痛——没有尖锐的刺伤感，而是慢慢地、慢慢地浮现，扩散，直到痛彻心肺。

　　“……我没有怪你啊……”红的视线不知为何模糊了，她看得到对面的人释然的微笑，却看不清她的神情。

　　“若有来生，再为姊妹……”红呢喃出这句话，才恍然想起，之前，静女没有说完的话，是不是就是这句呢？

　　红似乎看到了静女微笑着张开嘴，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飒的一声，眼前的景象变了。

　　在一片光芒中，静女的身形消散无踪——天蛇杖上浸满的血迹，湖中遍布的血腥，都消失了。

　　一颗蓝色的珠子浮于半空，绕着天蛇杖缓缓旋转，散发着温润的光辉。

　　灵力的障壁消失了。

　　红一下子扑进了障壁内。

　　天蛇杖忽然动了，飘浮到她身前。

　　红仿佛还能看到那个人站在那里微笑，伸出手去，却碰不到任何人。

　　就在红伸手的时候，天蛇杖飞到她手心内，散发出一阵清澈的灵气，顺着红的右手冲进她体内。

　　红呆愣住，等到她反应过来时，她赫然发现，自己正握着天蛇杖！

　　她的右手，握着天蛇杖！

　　明明应该不能接触！

　　这些灵力……

　　红静下心来，终于发现，此刻充盈在她体内的灵力，正是静女的力量。

　　“将我剩下的灵力转赠于红……哈哈，静女，你以为……我稀罕这些力量吗？！我不会修炼？！需要他人这样施舍吗？！静女……你这家伙……谁允许你自顾自地去死了？！牺牲自己，拯救苍生，果然是伟大的女娲后裔，和我这样的小鬼就是不一样啊……混账！混账！”

　　红双手握住天蛇杖，跪在半空，泣不成声。

　　水灵珠绕着红飞旋，不知转了多久，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一般，光芒一闪一闪，愈来愈盛。

　　插在湖边的碧煞长镰迅速飞到红身边，嚓的一声，水灵珠嵌进了刀柄中央。

　　碧煞长镰发出嗡嗡的声响，片刻后静寂下来，倏忽间回到了红体内。

　　天空的雷云已经散去，湖面无端上涨的水位也回落了。

　　红抱着天蛇杖，心神恍惚，于是，她没有注意到湖心一束光芒一闪即逝，湖面慢慢变亮。

　　等到红回过神来，湖面亮得让人不能直视，水忽然暴涨，无止无尽地蔓延开来。

　　眼看着蛮州城就要遭殃，红眉毛一拧，“别开玩笑了！静女都……水灵神，居然留下了这样的法术！我看当时就该连你神格一起毁掉才对！”

　　红毫不犹豫地举起天蛇杖，一个大型的结界笼罩住蛮州城。

　　但是……也仅限于此。

　　她现在的灵力，不足以将水灵神最后的法术破解——那呼唤天地水灵的法术，除了女娲族，估计……再也没人能阻止。

　　红回到蛮州城，飘在半空中，看着满地跪倒的城民，百感交集。

　　她和静女初到此地时，也曾经受到过热烈的欢迎——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

　　既然静女喜欢这里，那么，她就再多做一点事吧……

　　“女娲娘娘呢？女娲娘娘怎么了？”人群中一个女孩子焦急地问道，她的家人马上紧张地把她拉到身后，“你怎么能这么对仙女说话！”

　　“……她不在了……我也要走了……”红的神情暗了暗，再次感觉到疼痛蔓延。

　　“灭世洪水已至，只要你们不出城门，就不会有事。”红扫视着人群，那些焦急的面孔，悲伤的模样……她一挥天蛇杖，再次加强了结界，随即在一阵光芒中消失。

　　“仙女！红姑娘是女娲娘娘身边的仙女！她保护了我们！”

　　“女娲娘娘啊！静女姑娘！”

　　神州大陆，洪水肆虐，死伤无数。

　　静女曾经占卜的未来，还是发生了——即使她们已经竭尽全力去阻止。

　　蛮州城幸免于难，自此之后，蛮州城信奉女娲娘娘，为其修造庙宇，塑造金身。和其他地方不同的是，每座女娲庙中，女娲神像旁，都必定有着一名红衣仙女相伴。

　　大海中。

　　“溪风，真是好久不见了……”红讶异不已，盯着眼前的男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这移动城又是神界的杰作，正打算毁了……”

　　溪风同样惊讶地看着红，“你手中的……莫不是女娲族的天蛇杖？”

　　“……那么，这位就是神将水碧了吧。初次见面，我是红。”红转头看向站在一旁温婉笑着的女子，勉强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