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多思念李德的时候,李德刚刚达到目的地。
此刻夕阳西下,他们经过一天的车程,总算悄无声息地开进了银月山谷。
原本从安大略市到银月山谷并不需要这么久的车程,但是一来需要掩人耳目,他们不敢开得太快,二来积雪未清,尤其是罗斯维尔镇到银月山谷的山路被大雪封住,更加难行。
几个人连拉带拽,直到下午,才堪堪将小汽车开进银月山谷,停在了原来的会客厅门前。
银月山谷满地狼藉。
地面上被破坏的花田等等,因为大雪覆盖的缘故,还不清楚状况如何。
但是中心区的建筑被大火焚烧,残骸还在。
堪称触目惊心。
有那么一瞬间,方小天几乎以为自己又将车开回了列娜的隐居小村。
这还是那个曾经承载了他无数美好回忆,让他的一颗漂泊无定的心逐渐安定下来的美丽山谷么?
他下了车,站在雪地里,看着满目疮痍,一遍一遍问自己。
李德和陆八原本见方小天带他们来到这样一座森林中的废墟里,还十分诧异。
此刻见了方小天失魂落魄的样子,便明了了几分。
李德叹息一声,拍了拍陆八,示意他跟自己四处去查看一番。
两个人留下方小天一个人暗自伤神,朝目之所及的氛围里唯一还算完好的会客厅走去。
会客厅几乎还是老样子。
只是外围的玻璃幕墙多少遭到了破坏。
有的是费迪南伯爵派人砸了泄愤的,有的是肆无忌惮的大火熏的,有的是被风雪侵蚀的……
总之看起来满是伤痕。
但是内部保存得还算完好,沙发摆设都还是老样子。
只是原本郁郁葱葱的热带景观,此刻水断石枯,草木凋敝,再也没了当初的美丽。
李德感叹道:“可惜了。咱们若是早点来,也许还能见到小天口中这里的美景。”
陆八走上去摸了摸沙发,捻着指尖的尘土道:“看这灰尘,恐怕这里荒芜有一段时间了。就算咱们早点到,也无济于事,没准小天离开这里之后,就已经被人为破坏了。”
一路上,方小天大概给他们两个讲了讲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
在他的描述里,银月山谷鸟语花香,与世隔绝,是一座不折不扣的世外桃源。
陆八确实有过人之处,靠一些蛛丝马迹,便将银月山谷被毁的情况猜得八九不离十,这份眼力实在是难得。
“说到这个……”陆八扭头看向李德,“咱们留小天一个人在外面真的没问题么?”
李德正出神,听他这么问,回答道:“让他一个人呆一会儿吧。小天心性坚韧,不会出什么事的。咱们俩呆在那,他才更难过。”
陆八点点头,“是啊,他恐怕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看他路上将这里描述得那么美好,就知道这地方对他来说还是很重要的,如今成了一片废墟,他心里一定很难过,是我的话也会想一个人静一静。”
“咱们还是先找找有什么完好的东西可以用吧,不管怎样,今晚总得过夜啊。”
李德边说边拍了拍沙发上的灰,激起大蓬大蓬的烟尘,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两个人在会客厅里查探的同时,方小天一个人站在外面,百感交集。
他已经不太记得,具体是哪一天,他到的银月山谷。
他只记得,他从昏迷中醒来,环顾左右,身处一座谷仓里,眼前的女孩瞪着一双满是欢喜的大眼睛,对他说:“我叫杜露玛,你叫什么?”
“我……我叫方小天。”
彼时他为了寻找《东方文明》这本书中的秘密,按照书中的蛛丝马迹找到罗斯维尔镇,却遇人不淑,被偷袭昏倒在了银月山谷外的森林里。
杜露玛救了他。
银月山谷收留了他。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会与这块土地,产生这么多的羁绊。
以至于其实在内心深处,自己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
这里的人,是他的家人。
如今,家人尚天各一方,家却已是断壁残垣。
他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信步在山谷里乱走。
看那片雪地,盖了平平坦坦的皑皑白雪。
其实是玫瑰田,专门产湮息玫瑰,每年花开时节,整片都是闪烁的灰蓝,寂寞成海。
杜露玛就带着丧尸工人们,在花田里辛勤的工作,从早到晚。
一束束采摘下来还带着清新露水的美丽玫瑰,和其他鲜花一起,被精心打包整齐,码进预先订制好的盒子里,装上卡车,沿着脚下这条路,直接运送进罗斯维尔镇去。
一大清早,罗斯维尔镇上的小铺子里,就都会摆上银月山谷的鲜花。
那些新鲜采摘下来的鲜花上带着森林的清新气息,装点了整个罗斯维尔的花季。
如今一路走来,人还在,物已非。
看花田前面那座只能下一半的建筑残骸,黄色的外墙被烧得乌黑,顶上盖了雪,看起来好像被大火燎过的木炭。
那是谷仓吧,自己来到银月山谷后,醒来第一个认识的地方。
自己就是在这谷仓里认识了杜露玛,听她每天叽叽喳喳地给自己讲这个讲那个。
后来他一直住在这里,在谷仓帮杜露玛干活,后来又用谷仓藏起了菲菲,再后来……
这谷仓里,几乎浓缩了他在银月山谷的这段时间里,全部的记忆。
他还记得谷仓里,他那间用粗布帘围起来的卧室,床边墙壁角落上,用烧黑的木炭画的一个小姑娘。
是没有尸变前的菲菲。
那是菲菲被罗什送来银月山谷之后,他整夜睡不着,半夜借着月光,一笔一笔画出来的。
他循着记忆,走进塌了大半的谷仓,推开那些烧得酥脆的断壁残垣,找到了自己曾经睡过的角落。
小小一方角落里,柜子和床都已经被高温炙烤得变了形,上面满是大火燎过的焦黑痕迹,面目全非。
他连呼吸都颤抖起来,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胡乱将砸在床上的木头瓦片推开,他瞄到了画小人儿的墙角。
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将挡在那里的一块焦黑的木块拿起来。
他呼吸都是一滞。
画还在。
只是原本就是用烧黑的木炭画出来的小姑娘,当年还有几分美丽的影子,如今……
却只勉强能辨认得出眉眼和手脚,其它部位全都成了黑糊糊的一团。
他脑海中突然就想起了尸变后第一次现身在人前的菲菲的样子:
“头发披散着,脑袋歪到肩膀上,双目赤红外凸,嘴咧得极大,呲着雪白的牙齿,流着口水,口中发出“霍霍”的声音,四肢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
他的手指轻轻抚着墙上面目全非的涂鸦,发呆了半晌。
然后他收回了双手,不顾手指上的炭沫和灰渍,捂住了自己的脸。
轻声啜泣起来。
身后骤然暮色四合,天光尽敛。
将他小小的身影掩盖在了无尽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