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维尔镇开始进入了漫长的雨季。
云层终日灰蒙蒙地游离在整个天顶上,在半空中涌起浓密的水雾。
没有风,却间或洒一把毛毛小雨,润湿来去匆匆的人的衣领裙角。
空气变得潮湿清爽,让人精神一振。
杜露玛挎着篮子从镇上回来的时候,方小天正在谷仓里鼓捣一个坏了的木头箱子。
她放下篮子,用墙上挂的干净毛巾掸去头发上的晶莹水珠。
“还在下雨?”方小天嘴里咬着钉子,含混不清地随口问。
“恩,雨不大,还蛮舒服的。”杜露玛一边打理头发,一边瞧了瞧方小天手里的活计,“这不是我之前装花土的木箱么,我记得破了个洞被我扔了啊,你捡回来干嘛?”
“拿来做个鸡窝。”方小天挥着锤子叮叮当当地把钉子钉进去,又在地上礅了礅看结不结实,随口回答。
“鸡窝?咱们哪有鸡啊?”杜露玛忍不住笑出来,只当方小天在说笑,放下毛巾,开始从篮子里把在镇上买的东西拿出来,一件一件放好。
方小天放下基本完工的木箱子,摸了摸下巴笑起来。
“你笑什么?傻乎乎的。”杜露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见他还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惊讶地问:“真有鸡啊?”
方小天招招手,神秘兮兮地示意杜露玛跟自己走。
他带着杜露玛绕过谷仓中间的隔断墙,来到后面的小房间里。
这里原本是旧谷仓的马厩,荒废了太久,后来整修出来做成了一个小房间,给方小天住。
现在这房间的地上,就蹲着两只雪白羽毛,胖乎乎的母鸡,被麻绳捆着,在地上四处张望。
杜露玛激动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惊喜地问:“真有鸡啊!哪来的啊!”
方小天就笑起来,指了指自己,“我搞的,哈哈,厉害吧!”
“哦!我说你早上怎么不见了!哪里搞的?从实招来!”
“哈哈,我最近不是做了一些小家具的木工嘛,卖给了镇上的丧尸太太们,赚了点钱,正好早上看到养鸡场的丧尸工人在菜市场卖母鸡,我就买了两只。”方小天得意地说。
“给镇上餐馆供鸡肉的养鸡场?”杜露玛奇怪地问,“他们这么会有这么大的母鸡?这都能生蛋了吧?餐馆不是一直都只要小母鸡来做菜的么?”
“所以没办法才在路边出售啊,说是最近鸡不是很好卖,就有一些长大了,来餐馆问,餐馆又不收,总不能再运回去吧。”方小天摊摊手,“我这也是做好事啊。”
“话说,你买鸡干嘛?”杜露玛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
“给菲菲补充营养啊。”方小天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咱们农场只种花和蔬菜,吃肉只能去镇上采买,菲菲现在缺营养,蛋白质得多补充点。”
“你一个小屁孩,都哪里学来的这乱七八糟的啊”杜露玛锤了他一拳。
“书上,书上学的,哈哈。”方小天笑嘻嘻地躲闪着,“所以,按书上说的,弄两只母鸡给菲菲补充蛋白质。”
“啊?你要把它们给杀了吃肉?”杜露玛露出可惜的表情,可怜巴巴地拽着方小天,“不要啊,大白小白这么可爱,不要杀掉啊!”
“大白小白?”方小天失笑,“你怎么想的啊,我要是想吃它俩,干嘛还做鸡窝啊?”
“那你怎么用它俩给菲菲补充营养啊?”
“鸡蛋啊!鸡蛋!”
果然第二天的餐桌上,就有了两个水煮蛋。
杜露玛用叉子叉到菲菲面前的碗里,喂给她吃。
刚刚来到银月山谷的菲菲,狂躁得如同一只最原始的丧尸,对任何接近她的生物都怀有很深的敌意,只能锁在罗什送她来时用的铁笼子里。
如今她反而安静得可怕。
她现在只是没有表情地坐着,机械式地吃东西。
她脸上腐烂的皮肉随着咀嚼食物而蠕动着,挤出淡黄色的体液,顺着脖子“唰”地一下流进围巾里。
有时候也会流到其他溃烂的皮肉上。
嘴唇处的肉已经破烂得不像样子,有些地方甚至都能看到嘴巴里的牙齿。
曾经娇憨艳丽的美人,现在如同一具正在蜕皮的腐烂尸体。
曾经有多美丽,如今现实就对她有多残忍。
她就这么呆呆坐着,给她什么,她就吃什么。
好像味觉蜕化得比其他丧尸更为彻底,吃什么都没有区别。
吃饱了,她就兀自起身站起来,机械地扭曲着四肢,拐啊拐地到外面去,顺着屋檐的阴影找一个浓密的树荫,坐下来,蜷成一团,在那里发呆。
她怕太阳。
其他丧尸只是单纯的讨厌阳光,他们可以在阳光直射下自由活动,只是不喜欢而已。
可她不行,她却一旦被阳光直射,身上的溃烂便会加剧,连药剂都无法控制住这种加剧。
曾经最爱阳光的那个菲菲,好像从被绑架的那一刻开始,就永远的失去了太阳。
她还是像从前一样爱阳光,爱风,爱花草,却再也不敢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
她坐在浓密的树荫里,青灰色的双手交叠在腹部,满眼都是莫名的满足。
老约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自从菲菲来了之后,他叹气的次数明显多了。
最开始,是因为菲菲的悲惨遭遇叹气;
然后,是因为担心丧尸病毒真的失去稳定而叹气;
后来又为菲菲的身体状况叹气;
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叹气,可能叹习惯了,都会觉得叹一口气,胸口的烦闷也随之散去不少。
虽然一个丧尸叹气,还是多少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医生还在给她用药么?”老约翰问。
杜露玛一边清理菲菲刚才用的餐具,一边回答:“嗯,一直在用。”
“不会对孩子有影响么?”
“有影响也比生不下来好吧?”杜露玛慢慢地说,“一旦停药,她的溃烂便会加重,会烂多久,烂到什么程度,医生也不敢保证。”
然后饭桌上便陷入了长久的安静,只听见老约翰缓慢的咀嚼声和方小天轻轻的喝汤声。
“还有多久能生?”
“早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