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青松这辈子从来不缺锦衣玉食,只是缺少一个陪伴他长大的母亲。
“产后抑郁症”。
这五个字从祝有海的嘴里说出之后,本就极不稳定的祝青松又陷入了自己头脑之中的囚牢。
在长达三个月的幽闭期间,他为自己画了不少精神层面上的怪圈。这些怪圈他人无法理解,祝青松自己也无法解释得清楚。
祝有海将双手背在身后,刻意模仿出兄长祝无他的姿态,声音之厚,活像一座积灰的低音炮。
“如果没有你,青凝就不会死。”
“如果青凝没有死,我更不会对你父亲痛下杀手。”
“好好想想吧,这一切都是谁的错!”
一连串的语言炸弹让祝青松脆弱的神经变得更加不堪一击,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开始逐渐认同祝有海疯狂的观点。
“是…是…我…的…错…?”
“没错!”
祝有海的表情越发扭曲。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如果你没有出生,没有任何人会死!祝无他不会死,青凝也不会死!”
“我杀他的理由从来不是因为仇恨,即使他横刀夺爱,我也不曾恨过他。”
“除了你,祝青松!你是他犯下的最大错误!”
“人都会好奇,自己没有踏上的那条路最终会通向何方,于是我回来了,我输了祝无他一辈子,这一次,我把自己变成了祝无他。”
说到这里,祝有海的双眼都在发光。
“你和你父亲,就是青凝离开人世的始作俑者。”
“你和你父亲,都是这个世界上错误的存在!”
“祝无他已经死在我手里,相信我,马上就会轮到你!”
祝有海如同疯狂的演说家,用他的言语和逻辑不断地轰炸祝青松的神经。
只可惜,这招对此时的祝青松非常有效。
“都…怪…我…”
“父亲…母亲…”
“父亲!母亲!”
祝青松从喃喃细语开始逐渐升格,最终演变为疯狂的嘶吼。
无论有没有说话,他的嘴巴都微张着,牙龈中挤出的鲜血与唾液混杂在一起,从嘴里流到身上,从身上落在地面。
正当祝青松一步一步迈向崩溃之际,一个虚弱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
“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不是谁犯的错。”
“想想还活着的人,想想祖艺姑娘。”
祝青松闻言,就像在沙漠之中又见绿洲,在那片绿洲里不仅有能让他苟延残喘的水源,还有他心中的那朵白色的花。
“祖…祖艺姑娘…”
醍醐灌顶一般的祝青松瞬间回过神来,他想感谢这声音的主人,但却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开口,反倒是声音的主人替他说出了心中所想。
“不用谢,青松兄。”
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被收押在隔壁的月山。
月山也许身体的虚弱程度比祝青松更甚,但因为常年修学佛法,让他的承受能力比凡夫俗子要更胜一筹。
况且,出家人本就遵守戒律,六根清净,压根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崩溃的事情。
由于两人牢房被墙壁上的不少小洞所“连接”,所以当祝有海下令放水的时候,月山也得以脱离这潭死水,喘息一番。
祝有海见月山和尚只用简单的一番话,便将祝青松拉回常态,这无疑坏了自己的兴致,遂借题发挥,以“祖艺”这个话题为起点,继续自己的演说。
“我喜欢一句诗: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能看出来,那个姑娘对你的感情货真价实,只是可惜了…”
精神稍微恢复平静的祝青松听到这番话,无法忍受祝有海的欲言又止,遂努力地开口问道:
“可…惜…什么…?”
“可惜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全城唾弃,押入水牢。”
祝青松虽然能够想象的到祖艺姑娘有多痛苦,但心中还是念了句“幸好”,幸好没有听到,他最害怕听到的那个答案。
“我还得谢谢她,要不是她在城墙上直接展示了明家的红底黑玫旗,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把明祝的合作给推上台面。”
“什么…明祝…的合作?”
“可悲的侄子,或许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到底是谁罢?”
祝青松沉默,等待祝有海的回答。
“那个姑娘,五岁来到风城,懂事之后就为开始为明家做事,只不过,那时明与祝两家之间的合作还没有开始。”
“她给你看那面旗帜的意思,也许就是想要告诉你,她来自何方。”
祝有海逮住机会,便说个不停。
“可惜你和你父亲一样愚蠢,虽然骁勇善战,但永远不懂女人。”
“知道她最重要的任务是什么吗?就是和你在一起!如此这般,不管祝无他乐意不乐意,明与祝之间都会建立起政治关系。”
“要说原因,那就是因为你的祖艺姑娘正是明家正统的公主,她姓明,叫明祖艺!”
看着祝青松震惊的表情,祝有海得到了极大满足,他故意顿了很久,以给足祝青松消化这些真相的时间。
“你也不用太过伤心,至少明家公主对你是假戏真做。我还记得前阵子她被带回明家的时候,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祝青松心中五味杂陈,他震惊、心痛、甚至有一丝安慰。
这些纠结复杂的情绪在他心里被缠绕在一起,这种无法言喻的混乱状态让他十分痛苦。
“马上就要说到明与祝的合作了,我的侄子,现在可不是分心的时候。”
很显然,祝有海正在享受着这个时刻。
他将青凝的死,全部怪罪在了祝青松和祝无他父子二人头上。
祝有海是如何深爱着青凝,就是如何痛恨着这对父子。
看着祝青松此刻的惨状,又想到即将来临的刑期,祝有海忍不住扬起嘴角。
“原本明家是打算不惊动祝家,暗中进行这个联姻计划,但是我找上了他们,并给他们提供了一个风险很高,且回报颇丰的蓝图。”
“有人把这个计划叫做狸猫换太子,但我砍了他们的头,因为我本来就是太子,从来就不是什么狸猫。”
“总而言之,明与祝的合作,是我提出来的。”
说到这里,祝有海舔了舔他的嘴唇。
“计划定下之后,我先暗中回到风城,策反了军师,与其合谋暗杀了我的兄长,取而代之,逐渐取得祝家的控制权。”
“在这之后,我又联系了不少帮手,叫他们储备充足的兵力,足够灭杀挡在我前面的,那个最后威胁的兵力。”
祝青松虽然状态极差,但是他比谁都清楚,祝有海口中所说的“最后威胁”,正是祝青松本人,以及麾下行武班,那两万骁勇的战士。
闻言,祝青松的眼睛变得更加猩红,他只恨自己没有察觉到家族的异样。
这一幕被祝有海捕捉到后,瞬间将其炫耀战果的欲火越烧越烈,又开了口。
“知道是谁把你派去百帅亭的吗?是我!”
“因为在那时,你的父亲已经被我秘密处决了,哈哈哈哈!”
祝无他看着愤怒而又痛苦的祝青松,是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兴奋。
“我当时联系的帮手,一是明家麾下的蛮族大军,而另一个,就是王家的家主王天藏!”
“他听到这个计划的时候,笑的比谁都开心,这是王天藏能够除掉你们这对棘手父子的最好时机,我心里清楚,他绝对不可能拒绝。”
“不过,这只是一次性的合作,你回来的路上也见过莺蕊花果了罢,那是用来做冰晶炮弹的原料。这种冰晶大炮,是我专门对付王家那帮杂碎的。”
“虽然百帅亭绞杀计划大获全胜,只可惜,最后还是让你逃到了明河走廊,我派了些人手过去追杀,结果被那两个和尚给拦了下来。我本以为你被僧人保护,这是天意,于是决定不再赶尽杀绝,给青凝之子留一条活路,只是时不时派人过去,暗中探查你的状况。”
“实在没想到你竟然自己跑了回来送死,那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哈哈哈哈哈!”
听完祝有海的这番长篇大论,祝青松想通了所有的一切。
他想通了,为什么在百帅亭会被蛮子与王家人两年夹击;
他想通了,为什么两年来父亲从来没有联系过自己;
他想通了,为什么“父亲”会性格大变,征用私田。
他更是想通了,为什么在率军出征百帅亭之前,祖艺姑娘会让自己留下。
祝青松这才发现,原来觉醒觉悟两位大师拦下祝兵,歪打正着,竟然救了自己的命。
祝青松虽然想通了一切,但却比任何人都要痛苦。他过着被爱人所欺骗、被亲人所谋害的一生,却无法得到救赎。
祝有海看着自己那恍然大悟没几秒,随即便痛苦不已的侄子,狂笑着离开了牢房,只留下两句话。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计划里所有的一切,你的祖艺姑娘从一开始就默认了。”
“你的父亲至少还活在百姓心里,至于你,恐怕只能活在我的心里了。”
随后,他命令狱卒锁上牢门,重新将水牢灌满了水。
祝有海满意地离开了,他完成了这次“探监”的目的炫耀自己的成功,并且让祝青松死的明明白白。
他无比期待三天后的斩首仪式,更是迫切的想看到祝青松人头落地时的表情。
如今的祝有海失去了他在乎一切,又夺走了胞兄祝无他的一切。
在品尝到权利的美好之后,祝有海开始不满足于站仅仅在风城之巅,他开始筹备与王家的全面战争。虽然还存有几分人性,但他却抛弃了大部分荣耀与道德,冰晶大炮投入军队的计划也已经提上日程。
祝有海的内心早已被仇恨所染黑,正如他被权利所诱惑,直至扭曲的人格。
……
水牢之中。
牢房里漆黑一片,安静得可怕。
月山和尚喊了两声祝青松的名字,和从前一样,祝青松没有回应,只是扯了两下锁链,发出叮铃哐当的声响。
“阿弥陀佛。”
月山合上双眼,轻声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