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王家暖城。
城墙之下,王一鸣衣衫褴褛,他佝偻着身子靠在城门口,奄奄一息。
他伸出手,用尽最后的力气砸了两下城门,随后便昏死过去。
站在城墙上的城墙护卫甲一边嬉笑,一边打着哈哈,并没有在意,反而和身边另一个护卫聊起了天。
“最近北边来了不少乞丐,看来老王说的都是真的啊,祝家风城那边快倒台咯。”
另一个城墙护卫,护卫乙用手捂住了护卫甲的嘴,说道:“赶紧住嘴,怎么满口老王老王的,王天藏是家主,别总瞎说话。”
护卫甲一巴掌打开了护卫乙的手:“在老王家手底下做事,还真是一大堆条条款款,把老子逼急了,脱了这身衣服就往东边跑。”
“嘴巴跟棉裤腰一样,下次真就把你逮住,让你长长记性。”
这时,从他们身下的城墙内壁,传来军马的铁蹄和士官的叫喊声,吓得两人立刻收了声,不再言语。
护卫甲更是把腰杆挺得笔直。
“开城门!”
“开城门!”
城墙上的传令官喊着。
听到由城墙传令官传来的紧急命令,此时当班的护卫甲乙二人当然不敢怠慢,立刻向城墙下的士兵传话,传达开门的指令。
“这是出什么事了?”二人心想。
随着厚重的门闩被拖起,两边的士兵喊着号子,将暖城的钢铁城门缓缓打开。
倚靠在城门上的王一鸣突然失去了城门的支撑,重重的摔了下去,由于没有清醒的肌肉支撑,王一鸣的脑袋甚至在地面上弹了几下,溅起不少灰尘。
此时,骑马前来的士官“吁”了一声,使劲扯住缰绳,胯下战马便扬起前蹄,马啼一番过后,在城门前刹住了脚。
看到趴在城门口的王一鸣,这名士官先是一惊,随后从他破烂不堪的衣服上,看到了属于斥候长的刺绣。
士官立刻翻身下马,神色焦急,将缰绳随意地甩在马背上,拖着一身华甲,冲到了倒地不起的王一鸣身边,将他扶在怀里。
“一鸣斥候长!一鸣斥候长!”
士官轻轻摇晃着王一鸣的肩膀,呼唤着他的名字,但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万分焦急之下,这名士官注意到了王一鸣发白干裂的嘴唇缓缓蠕动,似乎在说些什么,他将耳朵附了过去,却也听不清王一鸣的喃喃。
王一鸣喃喃声只持续短短几秒,便彻底没了声音。
见状,士官更是心里一紧,立刻叫来了担架和军医,将已经半死不活的王一鸣抬了上去,在暖城百姓的注视下,一边往城内奔袭,一边做着急救。
士官:“他在这躺了多久了。”
见没人回答,士官怒吼道:“说话!”
一名士兵结结巴巴地答道:“不…不知道…我们只听到了两声敲门声…”
“为什么不开门?”
士官凶狠地环视着周围的士兵,问道。
负责拖开门闩的士兵答道:“长官…长官息怒,我们只有得到当班护卫的指令才能开门。”
士官怒道:“当班护卫呢,给我滚过来!”
城墙上的护卫甲乙心中惶恐,但军令如山,也只得一路小跑,从城墙上赶了下来。
瞪着面前的二人,士官拔出了腰间的长剑,直指他俩。
“这会儿是你们两个当的班?”
二人唯唯诺诺地点头。
“你们看见了他,为什么不开门?”
他们本以为紧急开门的指令,是有突击行动抑或其他,在听到士官大喊“斥候长”的那一刻,他俩才知道,自己惹上大麻烦了。
护卫乙不敢抬头:“长官,我们以为他只是个乞丐…”
士官:“眼睛瞎了吗!”
护卫乙:“对…对不起长官,离得太远,我们实在看不清。”
突然,护卫甲双膝跪地,指着身边的同僚哭喊道:“长官,我什么都没看见,是他,是他看见了还不当回事,长官饶命啊。”
“你!”
护卫乙没想到昔日同僚就这么把脏水泼到自己身上,正欲辩解之时,却被一股温暖的鲜血洗了个脸。
看到眼前的一幕,他的心中奏起一曲惊愕交响曲。
“噗通”
护卫甲的鲜血从空荡荡的脖子喷涌而出,身体没了重心,不久便向前倒下,而他的首级缓缓滚到士官的身边,被一脚踢飞。
“城墙护卫当班期间,不关注城外情况,还敢说什么都没看到,以为是开脱罪名的理由吗?”士官说道。
“玩忽职守,其罪当斩!”
将长剑收起后,这名士官看向愣住的护卫乙。
“倘若一鸣斥候长出了什么事情,你小命也难保!”
护卫乙回过神来,赶忙单膝下跪,双手抱拳。
“是!长官!”
……
一个月后的傍晚,王家暖城,王府。
“多亏你救援及时,我们的斥候长才能活过来。”
王天藏坐在朝中泛着金光的座椅之上,手中把玩着乌黑的古器,点头肯定着之前那位士官。
“救了英雄,重赏!”
士官道:“家主,我带着救援小队刚到城门口,就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一鸣斥候长,只能说斥候长福大命大,论功行赏,这赏算不到我头上。”
“我王天藏只看结果,你就不要推脱了。”
“谢家主。”
士官行了个礼后,退到了一边。
“一鸣啊。”王天藏唤道。
王一鸣从门外走进来,跪地行礼。
“家主。”
王天藏挥手,示意王一鸣起来。
“这次的任务,你可是立了大功。”
王一鸣眼中划过一丝悲哀:“代价是死了斥候团所有的弟兄,这大功,不立也罢…”
“话不能这么说,若不是你带着斥候团在明河走廊和王家的边界,与祝家精兵缠斗断后,我们王家的嫡系亲兵也许都要葬在他乡。”
听罢,王一鸣并未回答,依旧行着军礼,不与王天藏对视。
自他恢复意识之后,无时无刻不在默哀,惨烈的战况历历在目。
他麾下斥候团的三百兄弟们,为了掩护王天藏的嫡系亲兵,用胸膛和鲜血,在边疆铸造了一层铁壁。
这场掩护之战持续了三天之久,斥候团本就不善正面迎敌,但军人的职责就是执行命令。
而舍命掩护嫡系子弟的命令,是王天藏下的。
想到这,王一鸣忍不住抬头质问。
“家主,为什么为了仅仅百名嫡系子弟兵,就要牺牲我三百不善正面迎敌的斥候?”
王天藏有些不悦:“嫡系兵就这么百来号人,死一个少一个,斥候还能再找,王家人是说生就能生的吗?”
王一鸣忍着心中的情绪,说道:“我们斥候团,也有不少王姓士兵。”
王天藏呵呵地笑了声:“可他们只是旁系氏族罢了。”
“旁系氏族…”
听到这王天藏竟然面带笑容地讲出这话,他再也压抑不住那股从内心迸发的火焰。
“所以说,嫡系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命,就他妈的不是命了?”
站在王天藏身边的王家谋士一听这话,将手中的竹卷往地上一摔,喝道:
“放肆,你知道出言不逊是什么罪名吗!”
“罪?哈哈哈。”
王一鸣竟了笑一声。
“我承认,我有罪,我们斥候团死去的三百兄弟,都有罪”
王天藏的眼神也变得有些阴冷:“王一鸣,你什么意思。”
王一鸣没有理会王天藏,而是起身盯着谋士。
“我不是犯了出言不逊,以下犯上的罪,而是和那些战死兄弟犯下的罪一样。”
那名士官神色慌张,赶忙劝阻道:“一鸣斥候长,你冷静点!”
这名士官是真的担心王一鸣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之前是王一鸣的宅邸护卫,士官之名,也是由王一鸣一手提拔上来的。
所以他不止对王一鸣充满感激,更是十分了解王一鸣的秉性。
可王一鸣悲愤之极,根本顾不得其他。
王天藏重重地将手中古器砸在桌子上,问道:“说说,你们犯了什么罪?”
“什么罪?”
王一鸣冷笑一声。
“我们犯的罪,就是生而为民。”
“我们犯的罪,就是血管里流着普通的血。”
“我们犯的罪,就是立下誓言,坚决执行命令。”
王一鸣越说,语气便越加亢奋,这最后一句,竟然吼了出来。
“没有生在嫡系之列,就是我们犯的罪!”
王天藏拍案而起,怒道:“你想造反?!”
王一鸣更是不甘示弱:“反谁?反你的尊贵的血脉吗?!”
“你…!你…!”
王天藏被王一鸣气得冲冠龇裂,一时间组织不好语言,嘴里讲不出话,只得怒目圆睁地看着他。
“该遵守的誓言,我已经遵守,该有的牺牲,也已经足够。”
王一鸣语气渐渐平缓。
“家主大人,我不想造反,你不必担心,我只是王姓旁系氏族的一员罢了。”
一边说着,王一鸣一边扯下肩上那象征着王家的刺绣,将之扔在地上。
“只不过,我王一鸣为暖城王家效力的日子,就到此为止。”
说罢,王一鸣转身就走,王府内只剩内瞠目结舌的众人,和暴跳如雷的王天藏。
王府大堂内沉寂了许久,半晌,这份安静终于被王天藏亲自给打破。
“给我除了他的名,灭了他的门!”
王家谋士说道:“家主,说到底他也是王姓,这样恐怕…”
王天藏扭头看着谋士,说道:“请你来这,也是跟我作对的吗?”
谋士又道:“家主,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就放他去吧。”
大堂的屏风之后,亮起一根火烛,透着光,能看到一个极其苗条的身影。
身姿之曼妙,可谓是丰韵娉婷。
“父亲,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您不会不懂吧。”
“他虽然姓王,但并非嫡系,又是一身的斥候本事,军情密报更是知道不少,让这种人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恐怕有点难呢。”
王天藏问谋士:“你听到她说的话了吗?”
谋士只得回答:“这就去办。”
缩一旁的士官也已不再吭气,生怕惹得一身骚。
……
夜晚,暖城,王一鸣之宅。
王一鸣心里清楚,在暖城惹了王天举,他不会善罢甘休,他那心狠手辣的女儿更不可能坐视不管。
无论他是真的想从此退伍过生活,还是另有打算,他知道,用不了多久,王家的兵一定会找上门来。
况且,光是王一鸣脑袋里的大量军备信息,就能大大提高王家追杀他的必要性。
于是,他只给自己留了一些散碎货币,其余全分给了宅中佣人,提前将他们遣散。
王一鸣孑然一身,双亲早已双双过世,自己也无妻无子,没什么牵挂。
他站在空荡荡走廊上,双目失神,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门外传来步兵前进的步伐,以及武器叮呤咣当的碰撞声。
王一鸣知道,这是来拆家灭门的兵。
他紧了紧细软,伸手摸了一下那株名贵的水杉树,它的树枝之长,已经探进了王一鸣宅邸的走廊。
“别了。”
王一鸣抬头,最后看了眼宅邸牌匾之上,那个用草书写的的“王”字,随后混着月光照射之下的阴影,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