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昭宫上下一片寂静,无人敢说话,无人敢大声喘气,生怕给自己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也不知过了多久,跪在下面的雷鸣将军再也忍不住了,那张脸上依旧是模糊得看不清,他乃是直率之人,怎能受得了这般压抑?
他从大理石地面上站了起来,然后迈步到德昭宫的中央,弯腰对德昭女皇说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增援江南雪灾地区,微臣相信有东厂镇守京城,就足以保大夏平安,既然女皇与各位大臣都没有好的主意,就请女皇下旨让微臣带一万虎贲军与二十万粮食南下!待微臣平了那江南大雪,定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人如其名,他说话的声音就如雷鸣,雷鸣为人正直,他哪管什么党派之争,文武之争,在他心中只有大夏是放在首位的。
德昭女皇犹豫了,仙姿玉色的脸上踌躇不定,‘江南地区距离京城千里,来回要百余日,如此折腾,岂不是太劳雷将军了,若真如张大夫所说那样有人造反,你也怕是来不及的。’
刘申再次站了出来,他巴不得雷鸣率虎贲军离京,这样朝堂之上就在无人能与他相争了,女皇对他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威慑,他故意面有愠色地说道,‘难道女皇是信不过老臣的东厂吗?若真是如此,还是让老臣告老还乡吧!’
好一个老谋深算的刘申,一招以退为进,逼得德昭女皇进退两难,女皇心中怎会不知刘申的那点计量,倘若雷鸣带着虎贲军的精锐离京,日后京城将由刘申的东厂接手,她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可是德昭女皇转念又想,自己的好过与否与江南百姓的水火煎熬当真无法比拟,她先是客气地回答刘申道,‘太师万莫此说,朕怎么会信不过你与东厂,如今步王爷不在,你若再衣锦还乡,朕的大夏当真是亡矣!’
‘老臣不敢!’刘申心中甚是得意,不过嘴巴上还是客套了几句。
‘以后太师莫要再说此话,不然朕定要责罚!’德昭女皇也很客套地回了刘申的话,然后她皇威显现,开玉口下旨道,‘雷将军听令,朕派你速点一万虎贲军精锐,再去国库取二十万粮食,即刻启程南下,增援金将军,众志成城,抗雪抗灾,不得有误!’
‘女皇,万不能如此啊!’张达听到德昭女皇下了旨意,跪在地上的他忙向前爬了几步,极力劝谏,‘还请女皇三思啊!’
‘朕意已定!’德昭女皇并不理会张达所说。
‘女皇!’张达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劝阻,他是刘申一手提拔上来的,深知刘申的为人。
‘来人,将张达轰出去!’德昭女皇怒道,她将手中的奏折狠狠地砸向了张达,张达也不躲避,那奏折生生地砸在他的脸上,御前侍卫赶忙将他拉了下去。
刘申深深地瞄了张达一眼,那抹笑意从他的老脸上一闪而过。
‘微臣遵旨!’见张达被轰出去后,将军雷鸣才弯腰领命道,然后潇洒地转过身离开德昭宫前去点兵。
‘好了,现在江南之事就暂且先这么做,’今日的德昭女皇心中甚是烦躁,或许得过且过才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你们退下吧。’
德昭女皇转身离去了,那火红色的龙袍卷着她迷人的身姿消失在朝堂之上。
‘喏。’德昭宫中的大臣们赶忙答应道,他们朝女皇叩拜三下,然后就匆匆起身退出宫外了,整个德昭宫内就剩下御前侍卫在整理真龙火炉。
大臣们下了西山玉做的台阶,便到了德昭宫外,是一片御花园,当初步容与陆游原二人进宫时也经过此地,奈何如今天冷得异常,雪大得夸张,即使再怎么保护,那繁华似锦、鸟兽分鸣的景象一去不复返!
直走到这里,大臣们这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刚才在宫内他们像个哑巴,一出宫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下子张达是真的得罪了刘太师了。’
‘那张达胆子真大!还好老夫平时与他素无交集。’
‘如今雷将军这么一走,朝上本已倾斜的天平是彻底地倒了。’
‘刘太师不会轻易放过张达的。’
‘难道大夏真的是气数已尽了吗?’
‘我们还是要商量好自己的退路啊!’大臣们边走边说道,他们此刻就像是自私自利的蛀虫,只扫自己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他们吃着大夏王朝的俸禄,享受着大夏王朝赐予他们的大富大贵,到王朝真正有难的时候却要想着自己飞,可怜德昭女皇身边只有这些败类。
‘你们在嘀咕什么!’就在大臣们议论纷纷之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那声音虽然是不男不***阳怪气的,可是语气却很严厉,他们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刘申,在这寒冬的天气里,顿时浑身吓得冷汗直冒。
那刘申佝偻着背从他们身旁走过,他的步履故意缓放缓,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留下一句,‘以后不要让老夫再听到这样的话!’
‘是是是。’大臣们见到刘申就像是老鼠遇到了猫,比见到德昭女皇还怕,他们忙弯腰拱手道。
直等到刘申一步一步地走过了那御花园,大臣们才敢挺直了腰离去,什么话都彼此心知肚明地烂在了肠道里,再不敢多说什么。
‘吴忧,你是聪明人,知道雷鸣那厮离了京城,意味着什么吗?’冒着风雪,刘申到了皇宫之外,八抬大轿已经为他准备好,因为天冷,所以轿子换成了雪貂皮制的,这可是当今女皇都没有的待遇!
紫衣书生吴忧在刘申上轿之前,能看得出来他拼命地想掩饰脸上得意的神色,可就是掩饰不了,那稀疏的白眉毛翘得老高,颇有些滑稽,吴忧拱手回答道,‘意味着从今天起,太师您再也不要顶着大风大雪上朝。’
‘哈哈哈。老夫没看错你!’刘申大笑道,此时轿子已经移动了,他隔着轿子上面的窗与吴忧说话,吴忧自然是在轿子外面边走边回答他,即使再冷,吴忧也得忍着。
‘如今雷将军与虎贲军离京,大夏但凡有一点事再发生,女皇都要问过太师您,因为,她只有您这一个依靠了。’吴忧说道,才短短数十步,他就成了‘白衣书生’,‘日后您就可以在东厂等着女皇三顾茅庐。’
‘哈哈哈,三顾虽谈不上,但是等着却可以等!’
‘太师所言极是!’吴忧笑着说道。
‘看来老夫心中所想都被你揭破了,’刘申向吴忧投去了赞赏的目光,他深思了一下然后又说道,‘唉,也不知是谁人灭了步王府?’
的确,如果不是有幕后黑手,他刘申不会这么容易地就能接管朝政。
那幕后黑手就像是一双鬼祟而又漆黑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盯得他浑身发麻,什么样的人最可怕,躲在黑暗处的人最可怕。
‘看来这个人是帮太师您抹平了对手啊!’吴忧回答道,调查了近一个月,杀害步王府全家的凶手依旧是没有丝毫头绪。
‘呵呵,这一点你真想错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对老夫来说,的确,没了步渊亭朝廷之上老夫说了算!但是就怕那暗中之人是冲着大夏来的,若大夏不在了,老夫还有什么权位可言!’刘申认真地说道,他紧锁着褶皱的额头,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你再想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有这么大的手笔,将老夫五十年都斗不垮的步渊亭,一夜之间解决了。’
刘申他不敢想,一想就会头皮发麻,背后冒汗。
‘是的啊,放眼整个大夏,基本上是无人能做到,’吴忧也是疑惑不解。
‘可能是与中土武林有关,也不知步容那个小毛贼去哪了。’刘申根本没有将步容放在眼里,只是他做人有斩草除根的习惯,步容就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中。
‘还请太师多给些时日,小的再加派人手彻查灭门步王府的真凶!’吴忧鞠躬道,他不知道刘申是忘了只给他十日期限还是故意说说而已。
‘哼,还查什么!要能查到早就查到了!老夫相信真凶等到了时机就自会浮现!’刘申嗔怪吴忧道,其实他根本不用去想谁灭的步家,自从那夜过后他便用高价钱在东厂又安插了数十位中土武林的高手,他生怕有一日步了步渊亭的后尘。
‘好。’吴忧见刘申发怒,便不敢再多言。
‘对了,张达那个叛徒你派人给处理了,他的一家老小都不要放过了,以儆效尤。’刘申最后单单交代了一句,便放下雪貂皮将轿上的窗盖住了。
‘哼?老夫岂是阿猫阿狗都能指点的吗?’
‘是。’吴忧领命道,伴君如伴虎,他觉得自己伴的是一头凶恶的虎。
等到他们二人的对话结束,吴忧这才敢从旁边手下手中拿回了伞,他将伞撑开挡着点暴雪。
德昭宫内,德昭女皇早已脱去了那耀眼的龙袍,换了一身无袖的银狐白毛织锦皮袄,那皮袄通体雪白,上面织着五彩的凤凰锦缎,单单一件就能保她冬日不寒。她的美貌自不必多言,纵使是在江南地区也无人可与之媲美,再美的皮袄锦缎也显得黯然无色。
德昭女皇躺在椅上,周围真龙火炉围绕,那双细长的美腿蜷缩地露在外面,玉足更是娇小无比,让人看了无不心动,她托在椅上的玉臂本是洁白无瑕,此刻却被照得白里透红。
此刻的她手里拿着一酒壶,里面是二十年的女儿红,自酌自饮,已有三分醉意,再无半点寒冷,体香伴着酒香,当真是忽觉佳酿醉春花,一颦一笑添红霞。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嬉光杪视,目曾波些,万幸此刻宫中并无男人,不然多少欲念会起,可能就连女人也会为德昭公主的美所倾倒。
‘明儿,现在是几时了?’美丽的人说话都动听,她本是无忧无虑的郡主,奈何皇兄驾崩、妹妹嫁人,不然这大夏王朝的烂摊子怎么也不会留到她的身上。
‘回女皇,现在已经是巳时了,您要歇息了吗?’明儿是德昭女皇的贴身丫鬟,是当年她的皇兄所赐,从小陪她在皇宫中长大,长得也是甚美,她们二人之间无话不说无话不谈。
‘说了多少次,你别喊朕女皇,叫朕昭公主!’德昭女皇生气道,她脸上已经是红了,酒喝了不少,‘巳时了,也不知容儿在外面怎么样了。’
世上人人羡慕她是女皇,羡慕她是天下绝美,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十年来所负担得有多重!她喝醉了想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仅留于世的亲人。
‘昭公主,小王爷武功高强,定然过得很好。’明儿立马改口回答道,她那日躲在德昭宫的幕后,见到步容只一剑便杀了刘申派来的所有侍卫。
‘天冷了,望他多加些衣裳。’说罢,德昭女皇又饮了一口。
‘昭公主,您莫要喝了!’明儿要拿过德昭女皇手中的酒壶,在这世上也只有她敢对女皇这么做了,却被女皇躲了过去。
‘朕还清醒,当真是危难时机才见真心,每每看到朝堂上的那些酒囊饭袋朕就气不打一处来,待到局势稳了,朕定要摘了他们的乌纱帽,’德昭女皇怒道,与其说她气朝堂上的大臣们,不如说她气自己无能,‘今日宫上御史大夫张达舍命力谏,可惜朕却保不了他的平安,明儿,你明日派人将他们一家好生安葬了。’
德昭女皇知道张达一家必会被刘申所报复。
‘喏,昭公主。’明儿哪懂什么朝政之事,只单单将双手放在左腰处,微微弯腿领命道。
‘也罢,就让朕做这个亡国的罪人吧!’德昭女皇哭了,泪珠若得似珍珠,拈不散,泪水已将她浓睫下的淡墨茵染都弄花了。
明儿忙跪倒,头低着双手伏地,浑身颤抖地说道,‘昭公主再不要这么说了!大夏千年来什么样的风浪没有经历过!’
‘你快起来吧,朕乏了,扶朕去歇息,明日朕还要起早去真龙祠祈福。’德昭女皇扔下了手中的酒壶,伴着醉意踉踉跄跄地起身,明儿见此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扶过喝醉了的女皇,服侍她洗漱休息。
可能喝了酒就会睡得香,睡得香就会生梦,这一夜德昭女皇梦到了她的皇兄,梦到了她的外甥,在梦里,那是皇兄的背影,她即使哭得再凄凉,皇兄也不回头看她一眼,就冷冷地留下一句,‘大夏万不能亡,否则你我再无颜见列祖列宗!’
然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她一人跪在那里抽泣,‘为何皇兄你要将这么重的担子架在妹妹的身上?就留我一人当真过意得去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步容出现在她的身旁,只见步容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将她背了起来,便走便笑着说道,‘大姨,你不是一个人,再苦再难容儿陪你走下去!’
她能感受到步容的后背很坚实很暖,那一刻她的心都化了,直到他们二人走进了黑暗之中。
‘啊!’德昭女皇从梦中惊醒,一下子从龙床上坐了起来,周围黑漆漆的一片,除了火炉中暗红色的火光再无他物。
‘昭公主,您没事吧!’睡在侧厅的明儿被德昭女皇的叫声吵醒,忙跑到她的睡房门口看发生了什么事。
‘无妨,你去休息吧。’德昭女皇轻轻地挥了挥玉手,示意明儿不要进来。
‘喏。’明儿便不再作声,就站在那,直等到德昭女皇再睡着才肯回去。
‘容儿,朕与你二人为何会如此命苦?希望你能宽恕朕的自私,若有一日朕先一步你离开倒也还好,若是你先了朕一步,朕当真是万念俱灰了。’德昭女皇一时间哪里还睡得着,只得浑浑噩噩地躺在龙床上,过了很久才迷迷糊糊地昏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