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容正要离去,忽然有一队马队从他的身旁疾驰而过,领头的一直在喊,“报!报!报!新郡守上任,新郡守上任,新郡守走马上任。”
步容被掀翻在地,灰尘呛得他一时喘不过来气。
“唉,这世道啊,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王后现在取代新王正式登基了,宣布大赦天下。”望着跑过去的马队,卖铜镜的老板感叹道。
“是啊,新王就这样驾崩了,谁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卖水果的老板也说道。
“说句不该说的话,他死了也好啊,他身上背着多少血债啊,惦记前朝的人,哪一个不是天天咒着他死啊!这回他一死,多少人能睡个安稳觉啊!”
“也别这么说,现在换了天子,别说前朝了,就是前任,都不便提起了。”卖水果的老板伸手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是啊,这天子一换,地方官也都跟流水似地换了。不过这跟我们寻常老百姓是没关系的,谁做天子,不都是一样的,在他们眼里啊,我们就是一群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孩,开心的时候给我们两颗糖,恼怒了就给两个巴掌,小孩不被打急了,就不会反抗,等到吃了糖,又屁颠屁颠地跟上去了,唉。”卖铜镜的老板说出了他的人生心得。
“只盼朝廷少收点银两,好让我这水果好卖啊!哈哈哈!”
步容像听戏一样,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
“唉,我说你这个乞丐,怎么还不走啊!在我门口挡着,真晦气!”
殊不知,是眼前这一位,倒在地上、半身不遂的乞丐,让天下做了如此之大的改变,是他让多少人睡起了安稳觉。
步容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没事吧?”有个女人走到了步容的身边,关切地问道。
“我,我没事。”步容回答道,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了,再过几个时辰,他就要死了。
“我这里有几个铜板,你收着,去买几个烧饼吃。”
步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穿着朴素、低着头正在口袋中找钱的年轻女人,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不敢相信这一切。命运是从来不卷顾他的,难道在他临死之前,命运终于让这位不幸的人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子怡?”步容试探性地问道。
这是他日夜在心中呼唤的名字,十年里,这个名字,比君子剑的遗命都重要,他无数次在快要崩溃的时候,脑海中都会有这个名字在回响,让他清醒,他无数次站在悬崖边上的时候,这个名字就像是一只紧紧抓牢他的手,将他从绝望中拉回。
那位女人正在专心地找铜板,她看起来不仅不富裕,反而是贫困得很,以至于她没有听到步容的声音。
“呵呵,看来命运总不卷顾我啊。”步容心中感叹道,放弃了。
“来,给你!”女人终于找到了铜板,她朝着步容笑着说道,“帮不了你多少,不过足够你好好吃一顿饱饭了。”
“啪。”她手上拎着的袋子落地了,掌心的铜板也落地了。她惊慌失措,她措手不及。
然而,她的笑容在那一刻间凝固住了。她那双眼睛是多么的大啊,比月亮还皎洁,比太阳还明亮。它们像是一对最珍贵的宝石,被镶嵌在她的脸上。
步容确认了,是命运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到来了。这一对大眼睛,无语了,就是她。
“子怡?”
“嗯?”她也认出了步容。
坚强了这么久的步容,终于撑不住了,他微微地摆着头,那是一种感觉不可思议的动作,他微微地咧嘴笑,那是一种感觉不可思议的笑容。
“哥哥。”朱子怡也长大了,她与当年的变化有很多,唯独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没有变化。
步容在朱子怡的搀扶下,来到了她的家。
这是一间跟她的穿着一样朴素的茅草房。茅草房地处偏僻,门前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庭院,庭院中种着两棵交缠的杂树。鸡鸭成群,在庭院中觅食。
“你在这里坐下,我将东西放下就来。”朱子怡将步容安抚在庭院中的石凳上。
朱子怡很快就出来了。她与步容面对面坐下。“屋子简陋,哥哥不要介意。”
“很好,很有生机。什么都没有你还活着好。”步容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朱子怡说的。
然而,她的一对大眼睛中透露着不安的神色。
“哥哥,子怡想不到你还活着。”朱子怡先说话的,她已不是当年的她了,不是当年被步容抱在怀里撒娇的她了。
“我也没想到你还活着。”步容也说道。
步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画面。他轻轻地捏着朱子怡的小鼻子,朱子怡吵闹着喊大哥哥。
这样的画面,也应该出现过在朱子怡的脑海中吧?
“这么多年来,受了苦了吧?”朱子怡问步容道,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然后她的脸色已经暗澹了。她的肤色没有小时候好了,常年的劳作,饱受日光的欺凌,让她的脸蜡黄蜡黄的。
她已是平民,步容他口中的“黎民百姓”,是步容拼了命也要守护的这一类人。
步容笑着,他看着朱子怡,眼神坚定不移。
“这几日,新王驾崩的消息在城中传遍了,他的死,是哥哥你做的吧?”朱子怡又问道,语气中充满了自豪。
步容点点头,笑着对朱子怡说道,“是的。”
朱子怡惭愧地低下了头,十年前,正是因为她,步容选择了投降,她让步容失去了一个光明正大地成为英雄的最好机会,她让步容受了十年非人般的痛苦。
风在吹动,剑在滴血。而步容此刻向死的心,犹如在群山之巅上屹立千年的坚石,无人可摧毁!
朱子怡怎么也忘不了,当时的步容,是多想求死啊!可是她却让他无法去死。
“你现在还好啊。这屋子够大啊。”步容环顾周围,他的视线已经模湖了。
朱子怡有些慌张,她好像不想步容多看。
“怎么了。我还有什么看不得的?”步容笑着问道。步容已经是弥留之际的人了,他的心神也都失散,什么他都感受不到。
他感受不到茅草屋里面的那个熟睡在襁褓中的孩子。
朱子怡惭愧得脸都烧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