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人在远处忙碌,近处只剩下熄了火的蒸汽战车,还有趴在兽皮上的坦顿纳。
坦顿纳状态不好,静静趴着,一动不动。
奥摩休不担心,他可以感受到坦顿纳身上虚弱的生命波动。还没死,有生命波动,那么就没有问题。想到这里,奥摩休猛地察觉到自己的思维模式好像变了。
为什么他会认为有生命波动的坦顿纳没有问题?明明精神状态很不好。
而且,奥摩休仅仅发呆了一会,坦顿纳就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看来这些兽人很不给面子!想到这里,奥摩休抬头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情况,发现视线可及的地方,兽人的阵营有很大的变化。
一团团的兽人成群结队,队伍之间空出大片间隙。
在这个时代的战争当中,密集阵型可以使战士们方便相互呼应,取长补短。现在兽人们聚集起来,莫非准备战斗?
奥摩休皱皱眉头,走向坦顿纳。
“噢,黄金人类奥摩休,你终于醒了啊?”
奥摩休才走了两步,坦顿纳就发现了异动,头颅转动并且抬起,笑眯眯地看向奥摩休。
坦顿纳还能笑,说话声音小点,吐字还算清晰,似乎没有大碍。奥摩休的心稍稍放下。
坦顿纳身上散发出一股熟悉的腐味,在医院的时候,这股味道说不上陌生。只是坦顿纳在车上的时候明明状况不错来着,难道时间过了很久很久?
“我站在那多久了?”奥摩休在坦顿纳身边蹲下,伸出左手,悬停在坦顿纳的背脊上方。有感觉,一股跃雀投向坦顿纳的冲动从掌心处冒起,似乎在对奥摩休说:“放我下去,我要履行我神圣的使命。”不过奥摩休并没有立即释放掌心的感觉,他想学习一下自己是怎么使用能力的,还要学会控制这种能力。
“三天了啊,小子。你再不动,我这条老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那些该死的兽人对我可没那么客气。”
确实,和兽人们刚刚接触,大家还是陌生人啊。
奥摩休不再压抑左手掌心的感觉,将那股冲动释放出来。一股细小的银色金属线从奥摩休的左手掌垂下,金属线非常细小,从坦顿纳身上的衣料孔隙间穿过,落在皮肤之上。一幅凹凸不平的画面出现在奥摩休的意识里,画面中的物体表层积聚了大量有害的物质,只有下层流动着“生命”。在画面展开的瞬间,奥摩休不喻而明地知道画面上的形象是坦顿纳背脊的伤口。
金属丝刺穿表皮,坦顿纳闷哼了声。
奥摩休下意识要停止治疗,但是数不清的金属丝线开始表皮之下注入某些可以流动的液体。这些液体随着“生命气息”的流动积聚在表皮的位置,慢慢凝固。
治疗自动自发地继续进行,坦顿纳熬过了初始的不适,表情安静下来,闭上了眼睛。
手掌上垂下的金属丝看起来很多,可是注入液体的量很小,要彻底治疗好坦顿纳背脊伤口炎症需要不短的时候。
有脚步声从背后的方向传来,距离很远。奥摩休“感觉”到这声向自己走来的声音,他没有回头看,这阵脚步声明显向他走来,只需要等待就好。
过了一会,脚步在奥摩休后面1米处站定。
1米远处,这个距离是个非常近的距离。即使两个不熟悉的人,面对面距离1米站立,会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注意力方向。而官感敏锐的兽人,这个距离,感受会更加强烈,通常只有血亲或者密友才会以这个距离接触别人。
“你终于醒了。”站在奥摩休后面的兽人开口说。
“我还以为要用被子裹起你,然后扔到草料车上让你仍然发呆呢,哈哈哈。”
“想吃点什么?我去帮你叫过来。”
前来的兽人语调轻快,嗖嗖嗖地说了一串话,然后继续走开奥摩休的旁边,紧挨着奥摩休蹲了下来。
“我听说赫斯莱娜圣女是个治疗萨满,你一定继承了她的能力。”
“以后我们就不怕受伤啦,你可以帮我们治疗,对不对?”
奥摩休的余光可以看到蹲下来的豹族兽人。兽人身上的花纹以米黄色为底色,缀满了漆黑圆点斑。他流线型的身体上挂满了金黄色的金属,像穿着黄金织成的衣服,但走起路来不会叮当作响。
奥摩休觉得自己和豹子还不熟,于是转过头,向豹子露出一个生硬但不失礼貌的微笑。
“夏诺科大人。”坦顿纳艰难地向豹子颌首致礼。
豹子看都不看坦顿纳一眼,他与奥摩休对视着,脸上的笑容不变,棕红色的眼珠转动,在奥摩休的脸上不停巡游。
“看起来你不像一个难以相处的人类,我非常高兴。我和你是亲人,如果有需要我做的事,跟我说。我擅长速度,无与伦比的速度,你可以叫我无法追上的夏诺科。”名叫夏诺科的豹族兽人没有给奥摩休说话的机会,继续说他自己的话。
“治疗师奥摩休,我能这么叫你吗?”
“啊,我知道你一定不喜欢名字前面多加一个绰号。不是所有的兽人像我。那么,我以后该叫你什么?”
“弱小的人类?亲爱的人类?亲爱的奥摩休?”
奥摩休展露一个无奈的表情,并且用最快的语速说:“我叫奥摩休,谢谢。”
“哦呵呵呵,你真可爱,奥摩休,早安!”
夏诺科从地上站起来,双手叉着腰,无所谓看着坦顿纳说:“你的这个仆人真差劲,不用治疗啦,杀掉。我给你这么多漂亮的豹族姑娘做你的仆人,她们绝对是最好的战士。”
“一想到你身边跟着大罐子似的人类士兵我就心情不好。”
“似乎你们人类的女战士非常少,不像我们豹族,男女都是优秀的战士。”
奥摩休无奈再抬起头,对站得高高的夏诺科说:“我正在治疗,需要安静的环境。”
夏诺科伸手扶额,沮丧地叹气说道:“你嫌我话多,奥摩休。”
“我知道了,我会保持安静的。”
“不过这样傻站着,我觉得好无趣,走啦走啦。反正我过来就是认识你一下。”
“对了,路侬叫我过来跟你说,准备好,我们一个小时后出发。”
半个小时后,坦顿纳静静从兽皮上爬起来,缓缓活动了下双肩。
看见坦顿纳可以活动无碍,奥摩休放了一桩心事。
周围的空地慢慢出现好几支密集的兽人方阵,这些兽人方阵没有装备武器,似乎以种族和家庭作为集结单位。
奥摩休略略瞟了眼兽人的规模,就忽略了它们的存在。
刚才那个全身披挂满黄金饰品的豹子说,还有半个小时,奥摩休就要起程出发。所以,他和坦顿纳还有半个小时的商议时间。
奥摩休感觉到了兽人们对坦顿纳的态度,说不上好,用冷漠轻蔑来形容很恰当。如果让坦顿纳到一个歧视他的群体去生活,奥摩休觉得于心不忍。
曾经的坦顿纳总是高昂着头颅,喜欢用眼睛的余光射出蔑视的眼神,然后冷冷地以“愚蠢”这个形容词作为训话的开始的词语。
可是眼前的坦顿纳,正蹲在地上,细细地卷起铺在地面上的兽皮挟在腋下。
这个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不算大的风卷来刺骨的寒冷。坦顿纳转过头,对呆呆发愣的奥摩休说:“我们上车里面去吧。天快要下雨了,我们比不上兽人,淋一场冻雨,很可能会发起烧的。”
奥摩休鼻子微酸。
现在的坦顿纳,为了保持基本的尊严,已经花费了他大部分的精力。如果奥摩休不认识以前的坦顿纳伯爵,你会觉得现在的坦顿纳管家博学、古板、颇有野心。可奥摩休认识以前那个一举一动、一言一辞都散发着贵族气息的伯爵大人,听见坦顿纳用温和的语气叫他上蒸汽机车,奥摩休禁不住悲从中来。
坦顿纳发觉奥摩休没有挪动脚步,返回身来,揽住奥摩休的肩膀,用温和的提醒语气说道:“走啦。按那个黄金豹族说的,我们还有半个小时就要随队出发。虽然我们没有什么需要收拾,但站在外面淋了雨的话,上路之后身体可不好受。”
坦顿纳的手臂揽住奥摩休的肩膀,力气恰好,不松不紧。在贵族礼规里面,坦顿纳已经违了规。他就是想用这种稍稍违反却又不严重的违规来表达和奥摩休之间的亲昵。
奥摩休跟随坦顿纳,踏上了蒸汽机车。
蒸汽机车虽然有个车字,但它的结构和“汽车”相差极远。可以看作由一具实心的蒸汽锅炉为主体,在锅炉周边搭建行动机构、操控机构、乘坐机构。
作为周边配置,乘坐机构的空间非常狭窄。
奥摩休和坦顿纳分别钻进自己原先的铁笼里面,面对着敞开的车门,看着外面滴答作响的水滴。
“你有意见要和我提吗?”坦顿纳把卷起的兽皮裹在身上,眼神痴痴的,似乎在专注地看着外面的雨点。他的声音低沉浑厚,语调平静安稳。失去爵位的时间尚短,坦顿纳身上还残留着人类贵族的气味。
“坦顿纳叔叔,你留下吧。”
坦顿纳听见奥摩休的这句话,本来放松微蜷的腰杆缓缓挺直,身体慢慢转过来,静静看着奥摩休的脸。他没有急着发问,耐心地等待着奥摩休接下来的话。
“我记得你说过,您妻子的姓氏是卓温,而您现在为卓温公爵效命。所以我想,其实你要到兽人的金帐篷部落,是有特别的目的,要去见兽人的王吗?如果说您有为人类而牺牲的精神的话,很抱歉,我不相信。”
坦顿纳继续沉默,但是脸色渐渐严肃。
奥摩休心里暗叹。坦顿纳果然是个典型的贵族,即使在接近山穷水尽的地步,仍然希望拿生命去财获巨大的利益。坦顿纳没有否认,说明他要到金帐篷的目的,确实与兽人的王有关。
外面的雨在沉默之中渐渐稀疏,时间在沉默之中渐渐离开。
雨停之后,奥摩休慢慢站起来,往车门外走去。在离开之前,他对另一只铁笼里的坦顿纳说:“我现在去帮你问问,你有多大机会实现你的计划。”
“等等,黄金人类奥摩休!”
在奥摩休决定敞开来谈之后,坦顿纳第一次叫停了奥摩休。
“求求你,向兽王建议,扶持卓温公爵。如果卓温家重掌维斯晋王国,卓温家族愿意向兽王臣服!”
人类王国,向兽人部落臣服?
再次从赫斯莱娜手里拿回神格,虽然奥摩休没有正式体验,但是他在冷雨之中没有感觉到冷意。可是在坦顿纳说,卓温家族愿意向兽王臣服的时候,一股冷意从他的心底腾起。
奥摩休停止了脚步,站在车厢的门边,静静站立。
外面的雨已经彻底停止了,兽人聚集起来的嘈杂声音隐隐传进车厢里。奥摩休记得荷曼曾经说,他在诺威城见到过兽人吃人的惨案。人类个体弱小,凭借武器之利和蒸汽之力可以对抗兽人,可一旦人类的国王臣服兽王,兽人作为君主国可以进入人类王国,将会发生多少种族之间的冲突,谁都说不清楚。
寂静中,坦顿纳解释道:“只是卓温家族向兽王臣服,这里面的可解释空间并不小。”
狡辩!
奥摩休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外面兽人嘈杂的声音被他屏蔽在耳朵之外,他的意识里只有愤怒在翻滚。在情绪的海洋中,有个属于他自己的冷静的声音告诫他:愤怒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是的,独自站在坦顿纳的面前愤怒,目的是为了让坦顿纳感受自己的愤怒?
让坦顿纳感受到自己的愤怒,有什么用处?
没有!一点也没有!
奥摩休渐渐放松身体。心脏虽然仍在剧烈跳动,愤怒却被他的理智压了下去。
坦顿纳在这个最后的时刻提出他的建议,他必定有一定的把握。这种把握,或者会被坦顿纳以某种有效的形式展现出来,用来说服奥摩休。
深深吸了口冷冷的空气,奥摩休决定等待坦顿纳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