堙雅又梦到了那个人，明明一切都早已注定——他的离开也是自己已经接受的事情，早就用千百种理由说服自己去接受了，可是为什么醒来的时候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呢。

　　那一定是因为自己最近一时兴起研究起刘仁远。

　　堙雅叹了一口气，坐起来把放在枕边的笔记本打开，敲了两下空格键，屏幕逐渐亮起来，打开着的文档上写了一半的论文。

　　此刻凌晨4点，睡意已然全无。

　　堙雅想到和祁矢的相遇，那时是在镇南将军博物馆。

　　祁矢到镇南将军博物馆很不是时候，刚好鄀城三中秋游，其中有一个行程就是镇南将军博物馆。

　　本该安静的博物馆突然变得热闹起来，直到堙雅看到了祁矢，好像看到他的那瞬间，世界又安静了下来，他仿佛带着令周围一切都沉静下来的力量。

　　他穿着灰色毛衣，站在将军铠甲前，左手指尖轻触着玻璃展示柜，那个侧脸没有任何表情。他转过头望向堙雅，堙雅才看到他左耳上一个银色的耳扣，他眼神清澈，如同一个旁观者，不对任何事情带有任何情绪。

　　无论是知道镇南将军事迹后的震撼，还是对于遇到这群吵闹的学生的不满，这些他理应抱有的感情都没有，他只是看着堙雅，用他清澈的瞳孔，仿佛一眼就要望穿她。

　　有这样表情的人，堙雅见过，世间独一无二的，钟离流砂——他的存在如同神明，看尽生离死别，看尽这个世界的善恶美丑，所以他不再有任何感情，他的瞳孔纯净到没有一丝杂质，却让人心疼到忍不住想要为他掉下泪来。

　　再次见到祁矢已经是两个星期后了，他作为转校生，站在讲台上，穿着鄀城三中的校服，一眼就望到堙雅，然后视线不再从她身上移开，像是只对她一个人说：“我叫祁矢，我来自西边。”

　　本来是一种从歧义的角度看很有趣的说法，却没有任何人发出笑声，他的存在，仿佛让所有荒谬变得理所应当，他不笑，你就也不能笑。

　　可是堙雅笑了，来自西边，是什么奇怪的说法啊。

　　然后祁矢加入了心理咨询社，拿着入社申请书，那时堙雅正坐在活动室里看书，抬起头来，看到祁矢把已经填好的申请书推到自己面前。

　　只有姓名：祁矢。

　　堙雅皱眉：“起码要给我一个答应你入社的理由吧？”

　　祁矢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无比自然，对堙雅说：“你会答应我的，不然未来会发生的很多事就会不合常理。”

　　祁矢就成了心理咨询社的一员。

　　祁矢和堙雅每天都面对面坐在桌子前，各自看各自的书，堙雅能够有这么好的环境全要感谢桑山，连这间活动室的房租都是桑山替自己付的，因为父辈的关系，那孩子一直把自己当亲姐姐，堂堂名痞，竟然对自己毕恭毕敬，这算是自己能够感受到的，自己这个姓氏唯一的荫庇吧。

　　祁矢几乎看完了所有记录了刘仁远的书籍，无论正史还是野史，他都认真阅读，有时还会做笔记，在他的笔记本上认真地记录。直到有一天他看完了他手边的所有刘仁远的资料，抬起头对堙雅说：“你陪我去看刘仁远的墓吧。”

　　堙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他。

　　周末，祁矢和堙雅约在车站的便利店门口等，堙雅很自觉地在约定时间前十分钟就到了，想着可以早一点去吃便利店的奶黄包，搭配一盒香蕉牛奶。却发现祁矢更早一步地到了，他正坐在便利店里，咬了一口奶黄包，手边还摆着另一个奶黄包和一盒香蕉牛奶。

　　堙雅推门进便利店，祁矢似乎对此并没有多大的反应，看了看堙雅，又看了奶黄包一眼，示意让堙雅坐下吃。

　　堙雅礼貌地摆手：“没关系，我不用。”

　　祁矢却一脸淡定：“不是你想吃吗？”

　　自己的心思被完全看穿，也不知道该开心还是害怕，堙雅愣在原地，过了好长一阵才问到：“你怎么知道？”

　　“直觉。”

　　祁矢把头转正望向橱窗外：“如果这样说会让你不适，我先道歉。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只遵从那个，无论对错，无论伦理逻辑、世情常态。”

　　堙雅也忘了这段话是怎么结束的，但是自己的确是搭上了去城郊镇南将军墓的班车。很奇怪，镇南将军刘仁远的博物馆修得那么好，那是鄀城的孩子必须接受教育感受熏陶的地方，但是他的墓却在城郊，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甚至当班车到站，车上剩下的人寥寥无几。

　　堙雅只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看到祁矢的表情，他满脸惊讶，看到刘仁远的墓，竟然流下眼泪——那个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有情绪的祁矢，竟然在看到那一个小小的坟冢后流下了眼泪。

　　然后他笑了，恍然大悟，仰望苍天，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堙雅只能看到他还在微微颤抖的肩膀，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

　　堙雅就站在祁矢旁边，什么也没有说，不安慰，也不问他流泪的原因，只是在刘仁远的坟冢前，很认真地摘下手套和帽子，双手合十拜了拜。

　　祁矢缓了一阵，终于开口，指着远处：“那边是瑞姬的墓。”

　　堙雅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用右手熟练地在键盘上敲打起来：

　　……

　　在正史中记载，刘仁远的姐姐极其貌美，闭月羞花，十二岁时，天子赐名瑞姬，后瑞姬成年，天子再赐婚云南王。

　　时天子政权不稳定，无力承受南蛮入侵，为安抚云南王，赐其美人做妾，而瑞姬已是传说中的第一美女，云南王自是欢喜，不但第一时间表示承认天子政权，双方友好互信，甚至还主动提出增加进贡，天子甚喜。

　　……

　　堙雅停了下来，仰头望着天花板，窗外美美百货的广告牌灯箱彻夜通明，透过窗帘，竟让房间不用开灯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望着发着光的电脑屏幕，堙雅没有再继续写下去，因为她写到了一个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的地方。

　　抗旨不从绝不交出瑞姬的刘仁远，抵御南蛮入侵镇守鄀城的刘仁远，最后平定南蛮，把亲征的云南王吊在鄀城城门示众的刘仁远。

　　该用怎样的文字去描述他？

　　然后堙雅想到了祁矢，他指着瑞姬的墓，问道：“刘仁远他大兴土木给瑞姬建了陵墓，而自己却在瑞姬的陵墓前只有一个小小的坟冢，你说，这是为什么？”

　　那你说，这是为什么？

　　那样参透了一切，高高在上发问的人，怎么可以不告诉我答案就自己离开了。

　　久等了，新年快乐。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在等我，感觉好久没有收到评论和吐槽了，又变成单机了……【难道是大家不喜欢民国剧情……

　　这个故事是个大大的FLAG【喂，我怎么又在剧透啊喂！……

　　好了不说了。

　　谢谢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