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流砂食指中指并拢一划，自己灭了好久都没有灭的火就这样轻易地熄灭了，林川又惊奇又懊悔，惊奇流砂的神奇，懊悔自己做了这么多无用功。
想要告别流砂赶快去找那几个小子，却被流砂按住自己的手，他说：“稍微相信一下你的部下怎么样？”
林川醍醐灌顶，好像一直以来是自己把他们抓得太紧了，其实他们比自己想象中要厉害很多，相比之下，自己这把老骨头倒像个拖后腿的，不给年轻人添乱就好了，他们年轻人反应能力也快，应该早就处理好了吧，总不像自己跟一团火过不去，灭了这么久吧。
得知没有民众伤亡后，林川也放下了心，虽然这个厂房是完完全全地被破坏了，但是没有人员伤亡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其实挺后悔的，昨天那个情况，不该让年轻娃娃上，没事还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人父母交代……”林川回想起昨晚的爆炸，现在还心有余悸，当时被震得直接昏了过去，醒来天都蒙蒙亮了，来不及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伤，就再次投入救火。
“这是他们的工作，你也不用自责。”流砂果然是个当官的，虽然还是个孩子，打起官腔来完全没有违和感。
“怎么能不自责呢，谁不是爸妈手心的宝贝啊，这些小子，就像我的亲儿子一样。我当消防员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他们肯定也吓坏了……”
林川刚说完，一个穿着自然灾害对策局工作服的人手上举着探测仪就朝这边走过来了，见到流砂，立刻打招呼：“钟离局长，您在这里做什么啊？”
流砂平静地回答他：“和朋友聊天。”
那人愣了足足三秒，有些尴尬，声音颤抖：“那……我还有任务，我先走了啊……”
望着那人离开的背影，林川像触电了一样，这种感觉再明显不过，那个人，望着流砂，和流砂交谈，到他走，他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就是眼神扫过自己面前，也没有对焦，就好像看不见自己一样。
“钟离局长，你刚才说的，是‘民众，没有伤亡’对吧……”
流砂垂下眼帘，望着地上的碎石：“是。”
“所以……我已经死了对吗？”林川说出这话的时候竟然没有太多的惊讶和恐惧，云淡风轻，相较之下，流砂对这件事好像更不能释怀，不然他也不会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林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脱自己的消防靴：“刚才我就觉得，好像有东西……”把右脚从靴子里抽出来，脚踝上赫然系着一根红绳，上面挂着一个铃铛，自嘲着问道：“这是‘寿终正寝奖’吗？”
“原来，死了是这种感觉啊。”林川耸耸肩，玩笑归玩笑，一想到自己死了还是会觉得有点寂寞，林川突然就想到了那几个小子，伸出手抓住流砂的手腕：“他们呢？他们还活着对不对？”
没有等流砂说话，身后就传来了那几个小子的声音：“队长！”
林川恍惚着转过头，一二三四五，一个不落，正朝自己挥着手跑过来，林川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沉入了深海，巨大的压力甚至让它无法再跳动，无论多么严峻的情况也从来没有颤抖过的林川，忽然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用尽全力站起来，像发了疯那样朝刚子扑去，抓住他的右脚开始剥他的靴子，刚子吓了一跳，想要躲，可是他的腿被林川死死钳住，抬头只一个眼神，刚子就停止了挣扎。靴子很快被剥了下来，刚子的脚踝上也挂着铃铛。
林川只觉得天旋地转，瞬间失去了重心坐倒在地上，眼眶一阵刺痛，眼泪好像就要掉下来了，深吸一口气朝另外四个人命令道：“脱下你们右脚的消防靴，让我看看！”
“队长……”小荣面露难色。
“我让你们脱！”林川生气了，怒目嗔视，扫视了四个人，四个人不敢违抗队长的命令，低头开始脱自己的消防靴，林川看着他们脱靴子，只觉得心绞着疼，平时也看他们脱靴子，那是任务完成后回到队里，代表着一个好的结束。
这不是一个好的结束，却是所有的结束。
看着眼前五个人右脚踝的铃铛，林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抬头望天，想要让眼泪不要流出来，把他们一个个健康精壮的小伙子带出来，却没有能够完好无损地把他们带回去，怎么对得起他们的家人！
林川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所做的任何决定，可是这一刻，他着实是后悔了，如果那个时候没有把他们带进来，如果没有训练他们，如果他们不是消防员，如果没有遇见他们，就好了，他们就会活在这个世界上，健健康康的。
“队长！我们没怕！”刚子想要安慰林川，可是话一出口，眼泪就流了下来，林川立刻喝到：“不许哭！”
刚子赶紧擦掉眼泪，红着眼望着林川。
这小子，都被自己的害死了，还这么听自己的话。
流砂轻轻闭上了眼睛，叹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吧，你们的家人。”
林川回过神来，一脸茫然地望向流砂，流砂已经朝工厂大门的方向走去，于是赶紧招呼着他们跟上流砂。
走到工厂大门口，看到了摆在街边的花圈和自己的遗照，每个人的遗照前都有他们悲痛欲绝的亲人。林川再也绷不住，跪下来，双手捂住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只能任眼泪一个劲儿往外涌。
看着眼圈泛红的妻子，看着年迈的父亲，看着被父亲扶着已经哭到没力气的母亲，看着还在嚎啕大哭的女儿，这都是自己做的好事啊！自己这个丈夫，这个儿子，这个父亲，做的好事啊。
流砂站在门外转过身来，他眼神温柔，嘴角带着似有似无地笑意，有些愧疚地望着六人，看到流砂出来了，他们的亲人立刻朝流砂扑了过去。
“有没有见到他！钟离局长，你有没有见到我儿子！”刚子的母亲哭天抢地，她一定很后悔自己给儿子安排的相亲吧，如果他可以回来，就算他打一辈子光棍，也再也不逼他去相亲了。
如果，他可以回来。
林川恍惚着看到了妻子望向了自己的方向，虽然她的眼神没有对焦在自己的身上，却满眼的温柔与不舍，好似有心灵感应，她知道自己在这里。
林川站起身来朝妻子走去，想要伸手再去摸摸妻子和孩子的脸颊，刚要走出工厂大门，就感受到流砂却朝自己投来的凌冽的目光，然后流砂摇了摇头，林川只得收回手站住。
流砂指着工厂门口：“你们说吧，他们能够听见。”
满脸期待的家属们愣了愣，望向空无一人的工厂门口，沉寂了两秒，突然又爆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
“孩子！我的孩子啊！”
“别哭！咱儿子是英雄——儿子，爸为你感到骄傲。”
“照顾好自己，我们也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别担心！”
“钱不够花给妈托梦啊！”
“爸爸！”
……
他们各自像自言自语那样隔空喊话，眼前的这些穿着消防服的战士们也哭喊着回答着，只是站在流砂身后的家属们都听不到他们的回答。
所以说，流砂最讨厌分别的场景了。
流砂望了望天，时间差不多到了，低下头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在后面的自然灾害对策局的工作人员便来把家属劝走，又是一副生离死别的场景，即是他们看不到，也能够感受到自己至亲的人的灵魂就在眼前，而此刻，就是真正的永别。
流砂再次望向林川，深深地鞠了一躬，抬起头来，双手合十，嘴唇轻启，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林川只觉得自己身子好像变轻了，低头，看到了自己慢慢消失的双腿，转过头看身后的人，他们的下半身也都慢慢地消失在风中，虽然脸上挂着泪，但看到自己却努力朝自己挤出了一个笑容。
忍着几乎快让自己窒息的心疼，回过头来再次望向流砂，然后林川清了清嗓子，发出了最后一个命令：“全体都有！——敬礼！”
然后举起右手给流砂敬了一个正式的军礼，用尽最后的力气朝他笑了笑。
总有那么一群人要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因为自己儿时的英雄梦也好，或是一个成年人对职业的责任心也好，总有那么一群人，得在所有人都拼命往外逃的时候，奋不顾身地往里冲。
因为国家和人民的安全，忽视的家人，想要对他们说句抱歉，可是他们听不到了。
是啊，总有一边要被辜负，国家和家庭。
那就做一个不孝的儿子，做一个不负责任的丈夫，做一个名不副实的父亲吧。
自己是国家骄傲的消防员啊，是在危难关头冲在前线的战士啊，有很多陌生人他们需要自己的帮助，那一刻或许是他们的生死关头，自己又有什么理由置之不顾呢？
听党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
所以，到最后，含着热泪，即使不舍，也要像英雄那样完美的谢幕。
除了抱歉，更想让他们知道的，还有一份无悔。
其实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下一话是堙雅视角，虽然是发生在这个事件某一个时间段的事情，但是和基本上和这个故事已经没有关系了。
其实怀着挺沉重的心情在写这个故事，对，这个故事的原型就是发生在今年夏天的天津沽塘的爆炸，当时内心真的觉得很震撼，我不是天津人，但是我在微博上看到住在附近的人拍的视频，触目惊心。
这个事件有很大的伤亡，绝大部分都是公安消防。
我们常常在说到某个人的职业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这是他的职责，理所应当。
所以，因为他们是公安消防员，所以大家都在拼命想要逃离那份危险的时候，他们却为了更多人的安全，要奋不顾身地赴身其中，每每想到这个我都会觉得特别难受，没有理所应当啊，真正理所应当的，是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
他们不是钢铁之躯啊。
当时微博上有一个转得很疯的“最美逆行”，有人感动，有人出来槽。就我个人来看，作者无论是取名还是画作都没有要诋毁也没有要诅咒消防员的意思，所以，站出来槽这幅画说作者情商低的人，自己才是情商低吧，在大家都泪目的时候站出来寻求存在感，强行扭曲画作本意，从这个点就已经能够看出来那人内心有多么阴暗了。
我一直相信，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你看到的世界就是怎样的。
所以，当有人从这幅画中看到了恶意，我也只能理解成他是这样一个充满恶意的人。
好像有点偏题了。
总之，在那个时候我决定要写一个消防员的故事，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动笔。再次感谢不可能的世界，让我有这样一个机会把这个故事写出来给更多人看。
不只是消防员，还有很多奋战在前线的，默默地保护着我们的好人，希望他们一生平安。
最后还是说给你，谢谢你来看，希望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