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康承训转回头来,却是愕然道:“姚将军,原来是你?”
那道装男子听得他说话,抬头一看,便笑道:“原来是康将军,当年东京一别,可有三年多没见了。”
康承训点头道:“当日我跟随陛下北狩,听说你一夜跑了几百里,然后便出家不问世事。前次刘光世造乱,临安能守住也是你的功劳,为什么不肯奉诏来见陛下,今天才出来。”
他们一问一答,早听呆了赵桓身边的少年侍卫,他们虽然年纪轻轻,到底班直子弟是军将世家,康承训与这道装男子的对答,对方显然就是当日守卫东京曾经夜袭金军的宋军大将姚平仲,资历威望都仅在当年的西军主帅种师道之下,是诸将之首。而几年时光下来,当年老将星散没落,此人自临安献计平刘光世后,名声再起,却教这些班直子弟如何能不知晓。
听得是他,各人便不再驱赶,只是面带敬意,退向一旁。
姚平仲倒也不在意他们如何,只是心中奇怪,为什么皇帝看到他,竟似全然不认识一般,一面与康承训对答,一面拿眼打量赵桓,却明显正是皇帝本人,哪有差错。
赵桓此时也知道有些不对,姚平仲不比吴玠等人,纵是见过也可以推说忘记,帝王身份,记不得中下级的军官并不打奇怪,倒是这姚平仲是当年的西军援助东京的副帅,如果说皇帝并不认识,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略一沉吟,便仍然不叫姚平仲姓名,只是皱着眉头又问道:“你适才说有人可助朕守住长安,且宣他上来一见。”
“是,臣这便去叫他上来见过陛下。”关乎守城大事,姚平仲也不敢怠慢,只得放下此事,转身便下城而去。
康承训知道此事要紧,看姚平仲不紧不慢的沿着城道往下而去,急忙挥手,十几个禁军将士急冲而下,夹着他加快脚步,急步而去。
过不多时,一个腰带佩剑的白衣儒衫青年,紧跟在姚平仲身后,在众禁军的簇拥之下,到得赵桓身前。
这青年身形高大,几近两米,陕北汉子虽然身形都不矮小,在这青年身边,仍然是都矮上一头,待到得赵桓身前,虽然跪下行礼,却仍然让人觉得身形高大壮硕,让各人暗自赞叹,若不是此人一身儒衫,只要换过禁军的服饰,就是一员威猛的大将模样。
赵桓亦是如此觉得,只是待对方行礼过后,抬起头来时,才发觉他身形虽然高大,脸型却很柔和秀气,加上眉宇间的书卷气,却又让人觉得对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饱读儒生。
这青年便是虞允文,行礼过后抬头,正好赵桓拿眼看他,他微微一笑,低下眼皮,等着皇帝问话。
只是这一瞬间,赵桓却看到他眼中波光闪动,灿若晨星。
对方二十不到,无论风度气质,甚至连眼神中表现出来的气度智慧,都已远过常人。这虞允文在历史上赫赫有名,是以一人挽救南宋偏安局面继续保存的千古一人,赵桓自然清楚明白。只是就在眼前看到这个以智计和机变名垂青史的大名人,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欢喜,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是的,对方太聪明了,纵然是自己,论智计才学,也不在常人之下,脑海中还有千多年的历史和古今中外的各门学说,当着眼前这人的时候,仍然感受到对方那种独特超卓的气质所带来的压力。
天才,唯有天纵奇才,才有这样的光辉。纵然他还是寻常白丁,纵然他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纵然他跪着而皇帝站着,然而锥子终究会扎破口袋,天才也绝不会因着时势或地位的变化不同而被遮掩住属于他的那一份荣光。
只是虽然如此,对方的身份和地位也决定了他只能效忠于自己,效忠于这个王朝,他的智计光辉,也只能唯自己所用。
想到这里,赵桓心中不免小小得意,便在脸上露出小小笑容,竟是亲手将虞允文扶起,笑道:“前次你在临安的事,朕已全数知道,今日既然至此,有什么良策有以教朕?”
因着太看重对方的才学,赵桓不但不提姚虞二人不奉诏的事,连在语气上,也是客气非常,远远不同与对平常大臣。
自然,这也是因为对方还是白身,并不是他的朝中大臣的原故。
虞允文虽然聪慧远过常人,到底经验不足,被赵桓如此一弄,心中感动之极,连忙又一碰首,才顺着赵桓手中的劲道站起身来,喃喃答道:“臣离临安后,便与姚兄一同考察京东京西河东各路的情形,已是决意来长安为陛下效力,只是臣年经历浅,不比姚兄,是以禀过老父之后,打算留在长安报名今年的秋试,得了功名后再为陛下效力,却不料金兵骤然来袭,臣经临安一事,于守城已有些心得,此时也顾不得避嫌,只得冒昧自荐,不恭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这一番话说赵桓当真舒服,对方既又解释了为什么不肯奉诏,又很是谦抑,不肯接受自己过于客气的问话,年经虽小,城府应对已经远过常人。
当下顺着他话头,狠狠瞪了姚平仲一眼,向他道:“虞允文尚且知道此时是国家用人之际,他一介白身,年纪轻轻,还一心效命于朕,这就更加难得。到是你,身为国朝大将,当年的事不必提,其过在朕,不过君臣无狱,你不晓得么!”
他所说的君臣无狱是一句儒家有名的话,乃是说君臣之间,没有是非对错,做臣子的不能怨恨皇帝,根本没有官司可打。
这姚平仲当年献计不为赵桓所用,兵败后一心避世,官府朝廷数次征召他只是不理,临安一役后皇帝亲下诏书征召,还是不理。是以赵桓此时拿这个名头斥责,也属应当。
待他说完,姚平仲方才知道皇帝适才为什么不理会自己,他急忙跪倒,用极其诚挚的语气答道:“臣自东京陷落后便心灰意冷,这原就不对,陛下卧薪尝胆,自北国千里迢迢逃回,臣得知道还心中怀疑,不肯即可来陛下身边效力,更是不该,临安事后,臣有意保有白身,好便宜行事,却不理会陛下此时是用人之际,没有奉诏,臣当真该死。不过,自陛下一意与金国交战,绝不再以中华上国侍奉小国之后,臣就很是敬服陛下,绝没有以当年的事记恨埋怨陛下,陛下若是不信,可将臣明正典刑,臣死而无恨。”
赵桓静静听完,终点头道:“你在靖康二年时怨朕,也属应当。现在既然愿意出来做事,往事不提也罢。你且退到一边,让虞允文说话。”
“是。”姚平仲与皇帝揭开往事过节,又亲眼看到皇帝的模样举止果然与往日当真不同,一举手一投足,问话对答完全没有当年的那种孱弱与阴冷,而是自信中带有沉稳,亲和中又有君王的霸道和坚毅,与往日相比,简直是判若云泥。
他心中慰帖,知道今日决断很是正确,便静静看向虞允文,等着这个自己佩服的五体投地的青年英才,向皇帝陈说此战关节。
却听虞允文向赵桓道:“陛下不肯轻离长城坚城,避难川中,当真是英明之极。以臣之见,敌人精骑进犯,所领将士都是金国精锐,又多马匹,陛下若是就道逃走,很难不被对方追到,而以敌人之勇悍,禁军将士与敌野战,则很难挡住敌人兵锋,护住陛下安全。”
他顿了一顿,向着康承训等人抱以歉意一笑,只见众禁军将领虽然脸色难看,却是无人反驳,便知道自己所说的虽然难听,却是各人都认同的事实。
便又侃侃而言,又道:“只是陛下没有料到,坚城之下,敌人悍不畏死,以简陋仓促造就的云梯,四面围攻,到处攻打,到底对方士卒勇悍善战,长安又非比当年盛唐时可比,小了十多倍,城池矮小,城内禁军又是太少,顾此失彼,虽奋力苦战,还是差点被敌人一攻就破城。”
赵桓点头道:“确是如此,还是朕太过轻敌,只想着金人远道而来,轻骑薄城,急而难下,却不想竟会如此凶恶,非身临其境,当真难以想象。”
虞允文微微一笑,用充满自信的语调道:“不过气可一而不可再,只要咱们再守住一次,敌人想再攻入城内,则绝无可能。今晨至午一战,咱们虽然死伤惨重,可是敌人损失更大,我看他们旗号,此时并没有真正能镇住场面的宗室元帅在,只要再不顺手,则敌人必起内乱,不必再战,在城头看着他们退走便是了。”
赵桓自然也明白其中关节,只是听他说了半天,还并没有提到如何守城,因此向着他急问道:“然而敌人正在休整,一会来势更加凶狠,何以御之?”
虞允文收了笑容,躬身一揖,正色道:“办法自然是有,只是要陛下敢于行险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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