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之巅,雷音寺内——
一个清瘦的身影,静静的跪在如来身前,低垂着头。
那是一个面容俊朗的和尚,手中捏着一片紫色的妖莲花瓣,一滴殷红的泪水,自他的眼角缓缓滑落,染红了他白色的袈裟。
他叫金蝉子,是如来的首席弟子。此时的他跪在佛前,不言不语,似一块朽烂的枯木。
如来坐于莲花座上,看着跪在他身前的金蝉子,原在讲坛内飘扬的玄音妙法、忽而化为雷声隆隆。
如来:“金蝉子,你可知道这灵山上的西天,有多久没有变化了?”
金蝉子:“很久,当佛祖您登上灵山之时,这西天就停止变化了;也很短,在佛祖您站在灵山之巅前,这西天都是不断变幻的。”
金蝉子仰起头说,他的目光渐渐上扬,略过如来,直对着苍穹中落下的滚滚厉雷。
金蝉子:“所以说,弟子现在看到这不变的西天,并不是真正的西天,只是佛祖站在灵山之巅看到的西天罢了。”
金蝉子的声音很轻,但他的一字一句却隐藏着一股足以和如来相抗的力量。
如来从莲座上起身,凝视着跪在他身前的金蝉子。
如来:“金蝉子,那你心中的西天又是什么样子?”
如来的声音很沉,这声音像是雷霆发作之前的呜咽酝酿。刹那间,原本在殿中宣着佛号、诵着经文的无数菩萨罗汉纷纷默不作声,转而将目光投向跪坐在佛前的金蝉子。
金蝉子:“我心中的西天,是什么样子?……两百年前,佛祖您在此开坛讲法,弟子鼾睡,只因佛祖所讲皆是渡己之法,而非渡人。渡己之法只为自已解脱,却不能算得成果。于是佛祖将我贬下凡去,历经九世之苦,第十世时化为玄奘,历经九九八十一难,重返西天取得渡人之法。”
说到这,金蝉子起身,对立于如来身前,消瘦单薄的身形,与这殿内万千佛光相对。
金蝉子:“但渡己也好,渡人也罢,终不能普渡众生。只因这世间有千千万万的妖魔,非人非鬼、非神非佛,渡无可渡。弟子此次身披白袈,手持妖莲,是为这千千万万的妖魔,向您讨一个渡妖之法!”
如来没有应答,只是抬头看这西天上不断落下的奔雷,目光凝重。
如来:“佛本就是觉悟者,觉悟者超脱三界轮回,看到人生,看人病,看人老,看人死,看过了,看遍了,看尽了,看厌了,看透了,看破了,所以佛才是佛。”
如来从莲座上起身,巨大的身形遮蔽了灵山之巅的天宇,无数的落雷击打在佛身之上,电光石火四溅,似不断崩裂的穹顶。
如来:“所以我们只可端坐于灵山之上,宣扬佛法,睥睨三界,方能让这西天不变。至于那茹毛饮血、烧杀抢掠、品性低劣,心中懵懂一片,爱欲痴缠的妖魔,我们不需去渡,也不能去渡。因为这渡妖之法……只有自渡。”
如来说完又盘坐回莲花宝座之上。旋即灵山顶上轰隆隆一声炸雷,众佛一颤,闪电照入每个人心深处,那一刹大殿中一切忽然变得只有金紫两色,金是如来,紫是金蝉,它们在不断碰撞交叠、此消彼长。
金蝉子:“渡妖之法,只有自渡?!妖魔……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东西,他们只不过比普通人多了只犄角、或多了条尾巴。他们也有权利站在大地上,看空中撒下的落叶、看白雪种下的种子、看春夏秋冬花开花谢、看日月星辰光影流转。他们只不过有自己的特点、有自己的想法,没有人那样普普通通、老老实实听从你们的管教。所以你们就给他们起了个名字,叫做妖!所以妖便成为这三界的异类,饱受欺凌,遍生祸端,流放于荒芜之地,自生自灭。”
金蝉子转过身,背对着如来,此时的他静静地凝视着雷音寺中的万千佛众,深邃的眼眸中,不再是那淡淡的柔和,而是一种坚定,为自己的信念执着的坚定。
金蝉子:“佛……?哈哈哈……佛是什么?没有欲求、没有感情、放弃一切,四大皆空?但问题是,放弃了这些,人还剩下什么?什么都没了,什么都剩不下!所以现在的我宁愿去做一只心中贪嗔痴慢的妖怪,也不愿当一尊嘴上四大皆空的佛陀!”
当金蝉子说完最后一个字,如来巨大的手印从穹顶印下。金蝉子仰起头,歇斯底里的嘶吼着——
一滴滴殷红的泪水,撕裂了一缕缕圣洁的白袈,沿着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滴入那跌落凡尘的妖莲。
尘世间,天空开始飘落起妖异的雪,那妖异的雪花片片虚幻,变得猩红,红得刺眼。
如来:“看来十世修行也不能磨灭你心中的虚妄,我就再给你一世。这一世你非人非畜、非神非魔,如你所愿,就变成一只……妖!”
灵山上积压许久的云层轰然崩塌了,大雨狂泻而下,天地间一片风雨哗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