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觉邀请杨秀和于得水跟自己一起去李员外家里问问情形。杨秀和于得水见林觉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很感兴趣,想知道林大人为何如此笃定案子已破,于是欣然前往。到了李家之中,李家人带着林觉等人来到那处李员外神秘死亡的房舍之中,林觉稍有介事的上下左右到处看了看,地上瞅瞅,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又叫来李家仆役问了几句话,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林兄,问出什么了?怎么看你一点也不像是查勘的样子,这样便能破案么?”杨秀笑问道。
林觉道:“杨兄,于大人,案子真的破了。我已经知道李员外是怎么死的了,杀他的凶手我也知道了。”
“凶手是谁?”杨秀忙问道。
“不忙不忙,咱们回衙门去,咱们做个试验,你便全知道了。走,回衙门。”林觉摆手道。
路上,于得水忍不住问道:“大人,既知凶手是谁,怎不立刻缉拿?大人当着李家人的面这么说,倘若他们是凶手,岂不立刻跑了?”
林觉呵呵笑道:“于大人,你这脑子不好使啊,倘若他们是凶手,之前为何没审问出来?光凭我这一句话,他们便吓跑了?他们一跑,不是坐实了罪名?再说了,凶手也不是他们。”
于得水好容易鼓足勇气问了句,便被说成脑子不好使,只得红着脸不语了。他也确实脑子有些不好使,整个过程,他都不知道林觉到底在干什么。
……
提刑司衙门院子里,一干衙役捕快都围拢在一起看热闹。按照林大人的吩咐,老吴带人去街上抓了一条野狗回来,此刻便拴在院子里的石磨旁。林大人说要做件事情,这件事能抓住杀死李员外的真凶,这让所有人都不知所云,以为林大人是不是失心疯了。所以,众人都闻讯而来,在旁围观。
“大人,按照您的吩咐,库房已经收拾完毕了。大人还有何吩咐?””袁捕头从西首快步走来,对站在那里和那条野狗做眼神交流的林觉禀报道。
林觉点头问道:“门窗都密封好了?”
“都好了,密不通风,只有一点点门窗的缝隙,那却是没法子的。”袁捕头道。
“一点点缝隙无妨。老吴,将这条狗拉到库房里拴起。”林觉吩咐道。
老吴答应一声,上前抓着绳索拖着嗷嗷叫的野狗往库房里去,众人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心里充满了疑问。老吴强行将野狗拖到屋子里,将其拴在屋子中间的木桩上。
“肉包子买回来了么?”林觉左右四顾问道。
“来了来了,买回来了。热乎着呢。”一名衙役端着一盘肉包子挤了进来。
林觉伸手抓起一只肉包子三口两口吃光,吧唧着嘴道:“味道不错,肉很新鲜。”
杨秀挠头道:“林兄,你饿了?”
林觉笑道:“我吃了早饭,并不饿。这包子是给这条狗买的。可怜生为一条流浪狗,估摸着也没吃过几顿饱饭,在街上也是人人喊打。这一盘包子,全给它吃了吧。拿过去。”
众人齐齐翻白眼,一条癞皮狗有什么好可怜的,大人也是多愁善感的很,这些发一顿感慨。肉包子人都没钱顿顿吃,却喂了狗。
老衙役将那盘肉包子尽数放在流浪狗面前,一转身,那条狗已经开始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片刻功夫,八九个肉包子被它吃的干干净净。吃饱了肚子,那条狗明显的安稳了下来,舔着舌头趴在屋子当中。
“嘿!这畜生安逸了,把这里当成家了。林大人,您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啊?我们都糊涂了。”于得水说道。
林觉笑了笑,吩咐道:“老吴,生一个火盆放进屋子里去,然后锁了门窗,你亲自在这里守着,不许任何人开门进去。你也不许进去,听到任何动静也不许进去,听到没有?”
众人更是白眼珠乱翻。大人对这条癞皮狗也太好了,给它吃肉包子,还怕它冷了,给生个火盆暖和。这癞皮狗是走了什么狗运气了?难不成要供起来养不成?大人说要抓凶手,怎地弄条狗来当爹伺候着?这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及啊。
但不解归不解,事儿还要办。当即有人七手八脚的生了个火盆搬进屋子里去放在角落里。关了门窗上了锁,老吴带着人守在外边。
林觉亲自监督着这些事做完,摆手道:“散了散了,都做事去。”
“大人,凶手呢?你说的杀害李员外的凶手呢?怎么没见?”于得水道。
林觉呵呵笑道:“于大人,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先做事,下午我会让你看看凶手是谁。”
所有人都满腹狐疑的散去,从晌午到下午申时,三个多时辰时间,大伙儿其实都没什么心思做事,心心念念的便是在想林大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都在等待着谜底的揭晓。
终于,申时过半,林大人从公房之中出来,走到院子里伸了个懒腰。几乎一瞬间,所有衙役捕快都冲了出来,围拢在院子里,眼巴巴的看着林觉。
“干什么?”林觉瞪着众人道。
“大人,莫打哑谜了。大伙儿都急死了。做事都没心思”老吴赔笑道。
林觉翻了个白眼,咂嘴道:“罢了,那便不跟你们打哑谜了,真是一帮急性子,也不知道时辰够没够。来人,开库房们,瞧瞧那条狗怎样了。”
众人闻言迫不及待的来到库房门前,开了锁打开房门,一股热气喷了出来,有些刺鼻难闻。“呸呸呸!”老吴扇着鼻子皱着眉。
“狗怎么样了?”林觉问道。
“睡的正舒服呢,这畜生,到是惬意。”老吴骂道。
“哦?那把它给牵出来吧。”林觉笑道。
老吴应了,进了屋去,忽然发出一声惊讶的叫声:“咦?怎么回事?”
“怎么了老吴?”众人伸着脖子问道。
“狗……狗好像死了。”老吴颤声道。
“啊?”众人哄然大哗。
林觉道:“抬出来,放在外边。”
老吴忙招呼人将那条死了的野狗抬了出来,林觉命他们将狗放在磨盘上。众人围在一旁端详,七嘴八舌的议论。
“怎么会死了呢?好端端的。有吃有喝,还给生了火盆,怎么就死了?”
“是啊,奇怪的很。哎呀,你们瞧,这狗气孔流血呢,莫不是中毒而死?难道是之前那包子里有毒?”
“你扯你儿媳妇大腿呢?之前林大人也吃了包子,有毒的话大人岂不是也……”
“哎呀,是呢,林大人也吃了包子的,不可能是包子有毒之故。那是怎么回事?见了鬼不成?好端端的便死了?”
林觉微笑捏着下巴,听着周围衙役捕快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杨秀皱眉道:“林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觉咳嗽一声,周围人纷纷住嘴倾听。林觉道:“诸位,杀死这条狗的凶手便是杀死李员外的凶手。秦师爷,将李员外被杀一案的现场勘查卷宗笔录读一遍。”
师爷老秦忙回去公房拿出卷宗来大声读道:“……查李员外死去时辰为半夜时分,口鼻流血,血呈玫红之色,但身上无伤痕。似为被人下毒毒杀而死。屋中门窗紧闭,无打斗之痕迹。家财完好。房中陈设无异。塌旁见呕吐之物,有炭火一盆,已经燃尽。……”
“好了。”林觉举手道:“到此为止。你们都听到了,李员外死时门窗紧闭,屋子里有燃尽的火盆一盆。跟今日我设计的情形相似。这条狗也是呆在门窗紧闭密封的屋子里,我也给它生了一盆火盆,然后你们看,这条狗也死了。你们看看这狗的口鼻,也是气孔流血。这血色混在毛发里看不甚清楚,老袁,在狗腿上切个口子,咱们看看血色。”
袁捕头抽刀在狗腿上砍了一条小口子,顿时有血滴滴下,滴在地上像是溅开一朵朵的梅花。那颜色竟然真的是玫红之色,感觉甚是怪异。
“看到没?正常人流出的血是殷红之色,干涸会为黑紫,而这血滴为玫红色,和卷宗上记载的李员外的血色一致。可见他们的死因也是相同的。适才有人说这条狗是中毒而死,这话说对了一半。确实是中毒而死,不过包子里可没有毒,我吃了那包子,你们看到了,我可没半点中毒的迹象。罪魁祸首另有其人。”林觉缓声道。
杨秀大声叫道:“我明白了,林兄的意思是,李员外的死因跟这条狗的死因相同。那火盆里有古怪?有人往火盆里投毒?烧起来的气味毒死了人?”
林觉哈哈大笑道:“杨兄,你这脑洞未免太大。不过你说的也不是全错,确实是火盆里有古怪,不过无人往火盆里投毒,而是本身炭火之中的毒气。这种毒叫做一氧化碳……”
“……什么蛋?”众人翻着白眼问道。
林觉咂嘴道:“怎么说呢?炭火燃烧时有一股刺激鼻腔的气味,那是因为炭火燃烧而产生的一张毒气。这毒气少量无害,但倘若聚集过多,会让人中毒而亡。特别是在门窗紧闭的屋子里,随着火盆中炭火的燃烧,这种毒气会慢慢的聚集,最终人在睡梦之中便被夺去了性命。而中了这种毒气的毒,最明显的特征便是血呈玫红之色。颜色娇艳,和寻常血色不同。那便是这种毒气融入人血之中所产生的颜色。其死状会出现气孔流血的症状,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被人毒杀。之前卷宗中认定李员外被人谋杀的原因也正是如此。但其实,凶手不是人,而是这种毒气。李员外屋子里烧尽的火盆,今日库房屋子里烧尽的火盆便是元凶凶手。这便是谜底。”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他们第一个反应是:胡说八道。但再仔细琢磨琢磨,却又发现无可反驳。林大人今日其实是还原了李员外被杀的现场的环境。这条狗被拴在屋子里之后没有任何人去碰它,但它就是好端端的便死了。而且身上的血色呈玫红之色,跟卷宗里记载的李员外的血色一致。如果说李员外的死因跟这条狗不同,那么为何所有的特征都一致呢?这又作何解释?
“我知道你们难以理解。所以我才做了这个还原案件现场的实验,就是要还原真相。那李员外的死之所以成为悬案,便是因为他一无仇人,二非谋财害命,死时一切安然,毫无凶嫌踪迹。找不到凶手,难道是鬼杀了他不成?我翻阅卷宗,得案发时间为腊月,又见记载的血色,便估摸着当晚他房中必生有火盆。所以今日上午,我和杨秀大人于得水大人去李员外家中又走了一趟,特地查勘了现场。李员外的屋子去年春天翻修过一次,门窗缝隙都有密封的木条,窗纸完好,可谓是密不透风。寒冬腊月,天气严寒。卧房密封生火,这也是常事。发现李员外死去的仆役告诉我,当晚李员外房里生了两盆炭火,砸碎门窗进去的时候,屋子里还有一股浓烈的炭火气,那仆役事后还曾头晕过。只是官府中人赶到时,屋子里气味已散罢了。一个密封的屋子,两盆炭火,毒气聚集,李员外在睡梦中中毒,七窍流血而死。凶手不是别人,正是这两盆炭火。这条狗也是,因为库房屋子不大,我只放了一盆炭火,这条狗便也死在里边。情境相类,死状雷同,血色相合。死因也必然相同。这案子还不破了么?哈哈哈。”
林觉大笑连声。众人心头迷雾吹散,终于意识到再无可怀疑。想明白了之后,有人自发的鼓起掌来。
衙役老吴叫道:“怪倒是我适才进屋子时,头有些晕晕的,便是里边毒气未散之故?小人不会被毒死吧。”
林觉笑道:“放心,这种毒可不是嗅到了便死的,要不然大伙儿也不用烤火了。它是慢慢累积的,你出来吸了新气,一会儿眩晕便去,也就恢复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老吴抹着胸口舒了一口气。
“精彩啊,精彩啊,谁能想到是这种原因。光是往凶手上去查,如何能查的出来。这悬案,却原来并无凶手其人,而是炭火之毒而已。林兄学识广博,真叫人大开眼界。”杨秀咂嘴叹息道。
林觉呵呵笑道:“侥幸,侥幸。幸而我知道这种毒气能杀人。我还记得小时候冬天烧炭火的时候,我娘总是叫我开半扇窗户。或者是留些门窗缝隙。我们大多数人也是这么做的,原因便是因为防止炭火毒气杀人。只是我们查案的时候反而忘了这个原因,尽钻牛角尖了。”
“还真的是……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一些事情来,小时候村里的大户人家家里无缘无故死了人,折腾了几年也拿不到凶手。现在看来,或许便是因为这种原因。我家里穷,冬天是烧不起炭盆的,看来,被这炭火之毒毒死,也要有钱人家才成。穷人烧不起炭盆,倒是不会因此而死了。”杨秀笑道。
众衙役一听,莫名生出一些自豪之感。原来穷困也并非全是坏事。起码这种死法便不会落在自己头上。冬天虽然屋子里冰冷,但起码不会一觉睡过去便硬邦邦的成了一具尸体。
“林大人,下官有件事不太明白,适才大人为何要送一盘包子给这条狗呢?难道是因为李员外死前也吃了包子,而这毒气发作跟吃什么也有关系么?”于得水拱手问道。
林觉哈哈笑道:“于大人可想多了,这跟吃什么毫无干系。”
于得水道:“那大人为何要这么做呢?倘若不是大人也当着众人的面吃了一只包子,我们都以为是包子里有毒呢。既是还原,何必弄出变数来?倘若有人质疑大人吃的那只没毒,而其他的包子里有毒,岂非无法佐证大人的说法?”
林觉呵呵笑道:“我再说一遍,吃不吃包子,这只狗一样会被炭火之毒毒死在里边。我之所以买了一盘包子给这条狗吃,那是因为……”
林觉顿了顿,伸手在狗身上抹了抹乱糟糟的毛发,轻叹道:“那是因为……我知道它必死,所以死之前想让它吃一顿好的。上天有好生之德。虽然畜生蚊虫之命低贱,但也是一条命。我要取它性命,岂能不让它死前吃饱了肚子。下辈子投胎做人,吃饱了跑得快些。”
众人闻言,心中暗自赞许。原来林大人心地如此善良,连一条狗的命都很怜惜,看来是跟对了人了。对狗尚且如此,对人还能坏么?
“好了,我宣布此案已破。师爷将破案经过记录下来交给我瞧瞧。另外,这件案子或许不会是单独的案例,杨大人于大人,我希望你们二位立刻通览所有的案子,看看有没有类似的案件。或许,还有同样的案件没有被侦破,这一次也许能同时侦破多起悬案呢。”林觉高声笑道。
杨秀和于得水闻言精神一振,还别说,还真是有这种可能。这件案子既然开封府原来没有破案,那么难保之前的悬案之中也有类似的案子,搞不好还真的能找到。
于是乎杨秀和于得水两人立刻开始查找翻阅,果然,次日上午,林觉来到衙门时,杨秀红着眼珠子将一叠卷宗摆在了林觉的桌案前。林觉细细翻阅之后,这五宗无头悬案竟然跟李员外的死极其类似,也基本符合一氧化碳中毒死亡的特征。
为了进一步的确认,林觉花了两天时间去案件现场搜集证据和证词,补充了之前官府查案是忽略的天气,门窗,炭火,证人证言等证据。这样一来,加上李员外的案子,六天之内,六件跨度五六年的悬案告破,这种破案的速度简直堪称神速。
三月初八上午,林觉携带卷宗求见开封府权知朱之荣,将破获六起案件的情形禀报于朱之荣。朱之荣乍闻林觉已经破获了六起案件,根本不相信。当林觉将侦破经过以及各种证据一一呈上,便做了详细的案情说明和部分科普之后,朱之荣终于相信这六起案件是真的破了。这六起案件虽然不大,不过是相隔经年的六起死人案件,但影响其实不小。因为死因不明,凶手无踪,更是在百姓之中造成不小的恐慌,连环杀人和什么鬼怪索魂之说满天飞,带来不小的压力。朱之荣也被政事堂申斥过多次。没想到就这么便破了。
朱之荣当即命人将案情侦破经过上报朝廷。两日后,朝廷派人来宣布结果。根据林觉的证据和查案结果,这六件案子证据确凿有力可信,朝廷认可这六件案件具结,并对开封府提刑司衙门全体人员提出嘉奖。
消息传开,开封府提刑司名声大振。提刑司中有人透露了林大人破案的过程,更是被人津津乐道。特别是林大人为那只狗临死前准备一顿肉包子的举动,更是被京城贵妇圈的爱狗人士称之为暖心之举。但她们全然忘了,那条狗却是这实验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