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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若没事,女儿便回房了。”浣秋轻声道。
“浣秋,陪爹坐一会,说说话吧。自从我们全家搬到京城之后,爹爹和你还没好好的谈谈心呢。”方敦孺道。
“爹爹,天太晚了,还是改日吧。”方浣秋站着没动,轻声说道。
“秋儿,你连和爹爹谈谈心也不肯了么?你还在生爹爹的气么?爹爹现在……现在很想找人聊聊天,爹爹心里苦,爹爹很孤独,你知道么?”方敦孺叹道。也只有对着自己的女儿,方敦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常人无法想象,永远自信刚直的方敦孺的口中会说出这样软弱的话来。
方浣秋轻叹一声,缓步走来,坐在小桌旁。捧起茶壶给方敦孺沏了一杯热茶。方敦孺面露喜色,坐了下来,端起茶水来喝了两口。热茶的暖流和清香入腹入胃,身上登时觉得暖和了许多,熨帖了许多。
方浣秋没有说话,只垂首坐在哪里。方敦孺也忽然觉得没话可说,面对浣秋,他似乎有些慌张。只一口口的喝着茶水。父女二人就这么坐在幽暗的秋夜里,静默无语。
“秋儿,你和你娘在聊些什么呢?聊到这么晚还没睡?”方敦孺终于找到了话题,柔声问道。
“爹爹不会想听的。”方浣秋轻声道。
方敦孺立刻便明白她们母女谈论的是什么了,必定是关于林觉的事情了。
“不,爹爹想听。你说给爹爹听。”方敦孺沉声道。
方浣秋迟疑了片刻,轻声道:“我和娘在说在杭州的事情,娘说这个季节京城都这么冷了,要是在杭州,在松山书院后山,此刻正是层林尽染,秋叶如霞的时候。天气也不冷,正是舒适。娘可以带着我去采莲蓬,去摘松果,去竹林里找秋笋。在京城什么都不能做,没有一点点的趣味。”
方敦孺听的入神,随着女儿的讲述,他的脑海里展现出一幅幅画面来,松山书院的后山秋景是真的很美,他在那里住了快二十年,焉能不知?这已经两年多没有欣赏那里的景色了,这两年忙忙碌碌,辛辛苦苦,得到了许多,却也错失了许多。
“还有后山的高崖,这个季节里颜色更红,傍晚时分映衬在秋天的天空中显得更为高大肃穆。崖壁下有个山洞,当年我和师兄曾经……”
方浣秋继续说话,但忽然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不敢说下去了。后山的崖壁之下,当年林觉和浣秋萌生情愫之时,躲在后山的崖洞里拥抱热吻,何等旖旎的风光。外边的风吹着,竹林哗哗的响,草木哗啦啦的翻滚。躺在爱人的怀里,享受着爱人的亲吻和爱抚,憧憬着美好的未来。那是方浣秋人生中最为美好的时光了。只可惜短暂的美好之后,便是无尽的痛苦和思念的折磨。
方敦孺吁了口气,沉声道:“秋儿,你心里一定很恨爹爹是么?你和你娘都以为爹爹是无情无义之人,将林觉逐出门墙之后,你们都对爹爹失望了是么?”方浣秋轻声道:“女儿不敢。”
方敦孺点头道:“那就是了。秋儿,其实爹爹的心也很痛,爹爹也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对于林觉,爹爹其实也是很后悔的。但是你知道,爹爹是男人,要在世上立足,有些事做了便做了,是不能回头的。林觉何尝不是如此,他也要在世上立足,我们都很倔强,所以有些事便只能如此了。然而,爹爹内心里早已原谅了林觉,我相信他也不会记恨爹爹的。你可明白么?”
方浣秋眼睛一亮,抬头看着方敦孺。这样的话,她还是第一次从爹爹口中听到。爹爹说他心里后悔,看来爹爹也意识到他犯下了意气用事的错误了。爹爹说的没错,他们是男人啊,有时候为了面子,便是错了也不肯承认,硬是死撑着不松口。事情往往就是那么恶化的。
“爹爹当真这么想么?那么,我去告诉师兄,让他来向爹爹道歉,低个头。爹爹重新将他收入门墙,咱们还像以前一样是一家人好不好?”方浣秋轻声叫道。
方敦孺看着方浣秋亮晶晶的眼睛,轻声道:“秋儿,你还是对他一往情深是么?倘若不是爹爹不许,你甚至可以不顾名分,嫁他为妾是么?”
方浣秋脸上发烧,低头嗫嚅道:“爹爹,女儿我……我……”
方敦孺轻叹一声道:“秋儿,你不用说了,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爹爹岂有不知?是啊,你和林觉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可惜……哎,不提了。秋儿,你希望爹爹和林觉同修于好的心思我都知道,但恐怕再无可能了。”
方浣秋抬起头来,满脸失望之色,叫道:“爹爹不是说,你心里已经原谅了他了么?怎地却不肯同他修好呢?”
方敦孺转头看向黑暗深处,半晌后静静的说道:“秋儿,今日爹爹跟你交心,同时也交代你一些事情。今晚爹爹跟你的话你谁也不要说,包括你娘亲。你要记住爹爹今晚说的话。”
方浣秋一怔,爹爹的语气很是沉重严肃,她有些被吓到了。
“爹爹……你……?”方浣秋道。
“秋儿,你听好了。爹爹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情。唔……如果这一次爹爹能渡过难关的话,爹爹保证一定跟林觉重修旧好。爹爹也不想你和你娘难过。你若真心要嫁他……爹爹……也答应你。”方浣秋惊讶的睁大双目,爹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让她更加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同寻常。
“爹爹,你怎么了啊?秋儿不懂你在说什么。”方浣秋亦嗔亦喜的轻呼道。
“嘘,不要吵,不要把你娘吵来。秋儿,爹爹不是瞎说话。你既对林觉痴心,不肯嫁于他人,爹爹岂能让你辜负韶华,将来你必恨爹爹一辈子。你已经二十里,再不嫁人便耽误了。爹爹遂了你愿,虽然爹爹心里不好受,但总比你孤老一生要好。这是爹爹心里的话,没有半点虚言。”方敦孺说道。
方浣秋脑子里乱哄哄的,喜悦和惊讶交织着,又同时觉得有些不对劲。爹爹竟然松口了,这是她梦寐以求之事,可是又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否则以爹爹的脾气,怎肯说出这些话来。
方浣秋突然皱起了眉头,她想起了爹爹适才话语中所提的事情来。
“等一等,爹爹,你适才是不是说,您遇到了一道难关?似乎不容易渡过?爹爹,发生什么事了?”方浣秋轻声叫道。
方敦孺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朝廷里的事情。怎么说呢?这一次爹爹遇到的难处很大,很可能难以逾越。不过你不用担心,爹爹会有法子的。”
“爹爹,那是什么事呢?是了,这几天我好像听说,朝廷里又闹腾了起来,是不是关于爹爹的事情呢?又是那变法之事么?”方浣秋并不傻,她本就是个读书明理的女子,对于爹爹极力推行的变法之事她当然是知道的,毕竟连爱郎都因为此事和爹爹闹翻了,她想不关注都不行。
方敦孺苦笑道:“看来消息早已传遍京城了。想瞒也瞒不住了。是,这一次教匪在京东西路反叛朝廷,虽然被剿灭了,但是朝中有人借此攻击新法,攻讦爹爹和你严世伯。这一次他们全部联合起来了,满朝文武异口同声弹劾我和你严世伯。不过你不必担心,爹爹会应付他们的,皇上也站在爹爹这一边,他们没那么容易得手的。”
方浣秋心里噗通噗通的跳的厉害,莫看爹爹说的轻描淡写,但这一次一定不容易解决,否则爹爹绝对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之前爹爹也并非没有遭遇过攻讦,但是那时候的爹爹还是谈笑风生的,虽然也叹息沉默,但绝没有今日这般半夜三更站在院子里沉吟的时候。爹爹今日说话的语调也不同,倒像是换了个人一般,这更说明有问题。
“我秋儿最是明理,这种事你知道就好,不必告诉你娘。你娘亲那个人心里挂不住事儿,知道了她反而会心中烦闷的很,对她不好,明白么?”方敦孺继续道。
方浣秋吁了口气,轻声道:“秋儿明白了,爹爹放心便是。”
方敦孺微笑点头,喝了口茶水,继续道:“适才说的是如果爹爹渡过了这道难关的话。但万事都有例外,如果爹爹过不去这道坎的话……”
方敦孺忽然住口不说了,手指在桌上轻轻的无意识的敲打,似乎在组织措辞。
“怎样?如果过不去的话会怎样?”方浣秋问道。
方敦孺伸手在方浣秋冰凉的手背上拍了拍,低声道:“爹爹想让你和你娘回杭州去住几天。趁着河水还未结冰,河道还通畅。你们回杭州去呆着,那里日子过得舒坦些。冬天也不会那么冷,对你和你娘的身子都有好处。爹爹攒了些银子,你们带着回去。但不要再回松山书院了,找个地方租个小院安顿下来便好。明年春暖花开之时,爹爹再派人接你们过来。届时一切都好起来了,你可以叫林觉来,我们一家子好好团聚过日子。你说好不好?”
方浣秋摇头道:“爹爹,你这是何意?秋儿不走,秋儿和娘都会留在京城。爹爹你想支走我们么?事情看来没有爹爹想的那么简单,倘若过不了这道关口会如何?爹爹,你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