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嫌?”郭冲感到有些奇怪。
“是。此次考生中有不少是方大人原在杭州的松山书院的学子,还有一名是方敦孺的入室弟子,故而为了避嫌,不能担任主考官。至于臣,也是因为方敦孺这名学生,臣在杭州与之私交甚好,这次他参加春闱大考,臣不想让人说闲话,耽误他的前程,所以臣也选择了避嫌。”严正肃笑道。
郭冲恍然,摆手笑道:“这又避的哪门子嫌?难道你严正肃和方敦孺还会徇私舞弊不成。就算天下所有的人都会徇私舞弊,怕是你们两人也不会这么做。”
严正肃神色有些激动,皇上这句话无疑是对臣子最大的褒奖。
“多谢皇上信任。我等自然不会辜负皇上的期望,绝不会做出徇私之事,但毕竟规矩便是规矩,臣和方敦孺都是朝中重臣,立身为正,规矩要带头遵守,否则焉能服众?”严正肃拱手道。
郭冲点头笑道:“说的也是,按照规矩办事总是没错的。”
严正肃点头道:“所以臣和方敦孺都要避嫌。特别是方大人的那位学生是极有可能高中前几名的,若是不避嫌的话,到时候更加的说不清楚了。”
“哦?那是谁?居然在大考尚未结束之前你便敢说这样的话。叫朕听着都觉得奇怪。若不是对你的为人了解的很,朕都要怀疑你事前做了手脚了呢。我大周科举便这么容易么?呵呵呵。”郭冲半开玩笑的笑道。
“启奏圣上,这个人圣上应该有印象。他叫林觉,杭州府人。”严正肃道。
“林觉……林觉……哦!朕想起来了,是不是去年献计剿匪,朕还给了他赏赐的那个林觉?三司衙门的林伯年的那个堂侄儿是么?”郭冲猛然想了起来。
“皇上好记性,正是这个林觉。当时皇上还赏赐了他义士之名呢。他是我两浙路去年秋闱的第一名解元,诗文绝佳,文采一流。确实是个人才。”严正肃笑道。
“考了解元?看来真是个人才了。这么看来,他是能文能武啊。当初那个剿匪的计策,朕都觉得叹为观止,科举又得解元,也难怪你觉得他一定能高中了。”
“是啊,皇上该知道,臣并不轻易推崇他人,但这个林觉,臣对他是报以厚望的。所以,我们才不愿节外生枝。若是因为臣和方敦孺同林觉的关系而耽搁了他的前程,那是我们绝不愿看到的。我大周需要这样有才能的后背,未来可担当朝廷的脊柱之臣。朝中有能力的大臣们要么老了,要么少的可怜,要从年轻人中选拔一批加以历练培养才是。”
郭冲重重点头道:“说的很是,你们也是一片苦心,朕理解你们,你们是为我大周选才,用意良苦,可赞可赞。”
严正肃道:“臣等份当所为,何须夸赞。”
郭冲点头,沉声问道:“辽人使者走了么?”
“启奏圣上,昨日已经离京。此次未能达成协议,边镇恐又将有战事。杨枢密已经下令边军警戒,防备辽人泄愤进攻。”严正肃道。
“你怎么看?”郭冲皱眉道。“臣以为皇上做的对,拒绝其无理要求是对的。耶律宗元忒也无礼,拿我大周当什么了。要加岁币也该商量着来,居然派使者来威胁。这要是让他得逞,我大周威严何在?皇上见都不见辽人使者,这是对的。没轰他出京城,已经算是给辽人脸面了。”严正肃道。
“可是吕相他们说朕应该答应他的。说可以谈判,每年加个五十万两岁币,那也没什么。关键是要保证边镇安宁。你怎么看?”郭冲道。
严正肃沉声道:“臣不想对吕相他们的言论加以褒贬。按说,吕相的说法也是没错的。昔年燕云之盟,保我大周和辽人百年边镇安宁。有人说当年的盟约是屈辱卖国,尽丧志气。但总体而言,臣却以为燕云之盟的好处还是显而易见的。两国百年和平,边镇互市交易,贸易所得之利便已经每年超过了五十万两岁币了。更莫说边镇安宁带来的燕云十六州的百姓安居,粮食作物种植收成。若是边镇不宁,十六州百姓无法耕种,朝廷还要拨款拨粮赈济。一正一反,百年来何止亿万损失?所以,臣对燕云之盟的评价还是高的。”
郭冲微微点头,轻声道:“你说的很有道理。然则,你又为何说朕拒绝辽人使者的要求是对的。若是此盟约有这么大的好处,朕答应他们,每年增加五十万岁币,那也不算什么吧。”
严正肃道:“五十万岁币固然不算什么,但那是在以前。现在我大周即便是每年多出五十万的开支,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因为这五十万并无出处啊。腰缠万贯者,多花百两银子不算什么。赤贫之家,每日仅够糊口,多拿出十文钱也会让家中一个人饿肚子,这便是区别。况且,这不仅仅是增加五十万两银子的事情,耶律宗元夺位之后,他这是在向我们大周示威。燕云之盟是我大周和辽人两国之间的契约,五十万两岁币也是盟约所规定的数字,不是什么人想改便改的。耶律宗元此举是要废了盟约罢了。此刻答应加五十万,也许过不到一年,他又会得寸进尺,要求加一百万。到那时又当如何?胃口会越来越大,越是满足他,我大周便越是没了威望。干系到大周的威望,干系到盟约的条款的遵守,那是多少银子也买不来的。”
郭冲点头道:“正是,朕也是这么想。”
严正肃道:“所以臣认为皇上做的对。不过边境上会不得安宁。说到底还是我大周兵虽多,但不精。很多地方出了差错啊。此刻打仗对我大周也是极为不利的。好在还有时间,他们也没胆子真的敢大举入侵。不过我大周再不抓紧时间,将来会很麻烦。财政问题不解决,一旦遭遇危机,回旋余地会很小。”
郭冲脸色阴郁了下来,他知道严正肃的意思。说来说去,还是朝廷没钱。朝廷现在的情况是相当的不乐观了。现在若是打起仗来,情况将会更加的糟糕。
“朕已经决定,今年夏祭不再赏赐群臣了。省下两百万两银子,用在该用的地方上。”郭冲轻声道。
“皇上英明,但这是不够的。两百万两,甚至不够边军三月粮饷。不够京官一月俸禄。”严正肃道。
“朕也已经下令停建延寿宫艮园。太后为此已经不再搭理朕了,说朕不孝,她想要个养老的园子住,朕都不答应。朕这个当儿子的不孝啊,为了区区几百万两银子,便……哎!”郭冲望着廊下摇弋的绿树,轻声叹道。
“太后贤明圣德,她会理解皇上的难处的。这省下的几百万两银子,可派不少用场。但还是不够!我大周不能老是靠着节省的手段来攒银子,靠着让皇上难为的办法来省钱。无开源手段,靠着节流是不成的。现在每年财政收入六千万两,实在是太少了。不说别的,当财政收入增加三四千万,还需要陛下如此节省么?还担心军队粮饷,还担心朝廷用度,荒年灾祸么?治标不成,终归要治本。”严正肃道。
郭冲点头起身,缓步沿着石阶往园中花树之间走去。严正肃也赶忙起身慢慢的跟在后面。郭冲似乎在赏景,一会儿看看身边路旁开放的鲜花,一会儿又仰头看看浓密的树冠,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严正肃跟在郭冲身后缓缓跟随,他也不说话,他知道皇上叫自己来定是有话要说。数日前的一次长谈之后,郭冲已经数日没见任何人了。突然间请自己来见驾,那一定是做好了决定了。严正肃在等待着郭冲给出最终的结果。若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严正肃自然是如释重负。若是相反的结果,严正肃也想好了,他要当场请求离开京城去外地,哪怕是当个小小的县令,自己也永远不回京城来了。
“严正肃。”郭冲在前方停下了脚步,纤长的手指扶在一块假山石上,回过头来。
“臣在!”严正肃上前沉声道。
“朕知道你在等待朕下决心。朕也不瞒你,这个决心朕很难下。但朕也知道,朕不得不下这个决定了。朕有些害怕,安逸的日子过得久了,朕其实也消磨了意志,不愿折腾了。但目前朝廷的情形,朕却更为担心。目前这种情形或许还能撑下去,但局势会越来越恶劣。朕这一辈子走了大半,朕在的时候或许能撑,可是朕担心,继承朕的位子的儿孙们怕是撑不了的。所以,朕觉得不能碌碌无为,不能将责任推给朕的儿孙们。乘着朕还有些精力,乘着还有你这样的人在,臣决意变革。不能任由大周一天一天的沉沦下去,不能给子孙留下个烂摊子。这便是朕今日叫你来,要说的话。朕相信你,朕决意将此事授权于你。你,不能辜负朕。”
夕阳下,假山旁。面色白皙略有些虚胖的郭冲转着头看着严正肃说出这句话来。在以后很多次回忆之中,在艰难的时刻,严正肃时常回想起这一幕来,这一幕给了他巨大的动力,却也促使他一条走到黑,永不回头。
“皇上!”严正肃的声音有些颤抖,心也跳的蹦蹦的。他等到了这最好的结果,皇上终于下定决心了。
“严正肃,古有秦孝公任用商君变法,遂国富兵强,统一天下。今你便是朕的商君,朕希望你也能挽救我大周,让我大周重新国富民强,兵精粮足,万世不衰。你能做到么?”郭冲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