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瞪大了眼,看向冯远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什么怪物,他指着冯远,一时笑一时吼,身体微微发颤。
“你设了个套。”最后他说。“你给我设了个套是吗,你,你既然一开始就知道,你知道什么?你,你给我设了个套。”
三哥语无伦次,说起话来前后颠倒,颠三倒四。他感觉眼前的确是个怪物,什么人才能一直隐忍到现在,既然早已看穿了自己的计划,又为什么迟迟地不肯声张。
冯远瞟了三哥一眼,说道。
“经历过很多事,我学会一个道理。手里有的牌是最有用的,打出来的是死局。”
冯远开始解释:“我只是让云起做了个伪造的警署系统,这个系统只有东南亚当局的警方有查看的权限,但当局的警察却对这个‘冯远’毫无兴趣。无意中看到这个名字,又产生浓厚兴趣,并且多加防备的人,他的目的当然只有一个。”
冯远挑起眼,直直瞪向三哥。
“不是真相,更不是什么案情。这个人感兴趣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窠臼的颠覆,和他个人的权力。”
三哥狂笑一声,埋头,摇头,苦不堪言。
“好好好。”他一连说三个好字,眼神变得漠然冷酷。“那你还知道什么?”
“有了开头,后面的调查自然而然也就顺理成章。”冯远被摁在地上,双手搓麻花似的被两名黑衣警察扯得僵直。
“后面?”三哥挑了挑眉毛。“你还查到什么?”
“三哥,你很警惕,既没有暴露名字番号,也不愿意透露给我们你的姓名。这的确没什么好说的,看来你很聪明。”冯远说道。
“但恐怕也引起你的怀疑。”三哥说道。
冯远咧开嘴。
“那倒没有,我说过,我并没有怀疑。”
的确不是怀疑,三哥与冯远对视,这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与冯远近距离对峙的时候,身上会有这样自然而然的惶恐感,就想遇到了天敌一样。
这个冯远或许的确就是自己的天敌。
“你是确信。”三哥接过话道。
“不过你的身份我倒是有几分相信的。毕竟一个冒充警察的普通人,我应该还是看得出来的。”
“我是警察?”三哥哭笑不得。
“你是。”冯远眼光里熠熠生辉。“你原本是。”
三哥不言语了,他觉得自己的一言一行在冯远眼里,实在是朴实可笑,原来这一切早已被看穿。
“我们都很清楚,精良的谎言都是七分真三分假。你深谙这个道理,不是吗。”冯远说道:“至于哪几分是真——我想警察的身份是很难伪造的。况且你能够通过云起的伪造系统查到我,那就说明,你至少是个真正的警察。”
三哥眼光流转,看向冯远的眼神多了几分痛惜。
“你真的很特别,冯远。起初见到你的时候,我以为你只是个莽撞的愣头青,没想到你的城府如此深。”三哥既惜才,又恨得牙痒痒。
“所以你毁了我的目的?”他又看了看手里只剩下残骸的U盘,怒不可遏。“你知道我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破玩意儿浪费了多长时间?”
冯远不慌不忙,回答:“十五年,这是你就任的二十年。第五年的外派任务原本应该是简单的侦查,当时跟你出动的有一个小队,但行动暴露了……”
冯远没说完,他只说到一半,三哥粗壮的大腿已经踹了过来。冯远的右脸颊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几颗牙齿从他的嘴里飞出,黏着血的唾液从嘴里被踹了出来,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头发又被揪了起来。
三哥脸色沉着,但是下手又狠又快,肉眼不可见地在冯远的鼻头下颌上来了两记拳头,没来得及咬紧牙关的冯远舌头也被牙齿割破,嘴里弥漫起铁锈似的鲜血味道。
三哥行动如风,冯远的脑袋见了红,下巴两腮肿的像是发酵的馒头,高高隆起的鼻头更是不断溢血。
“哈。恼羞成怒。”冯远冷笑一声,三哥气急败坏还要看打,却又强行忍住了。
“你懂个屁。”三哥一口浓痰吐在冯远的脸上,他使了个眼色,掰住冯远的两人就松开了冯远的双肩,整个人宛如一团泄了劲的稀泥软倒在地上,冯远的喉咙不自觉开始呻吟起来。
“站起来。”三哥冷冷扫过冯远一眼,他揪起冯远,说道:“你是警察吧,这就不行了?站起来,老子让你打。”
冯远软乎乎的,一滩烂泥终究是扶不上墙的。三哥一只手撑住冯远,另一只手掌捏成了拳头,砂罐一般的黑乎乎的大拳头破风穿声,冯远也不记得自己挨了几十还是几百拳,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三哥冷冷问道:
“为什么不还手。”
冯远垂下的脑袋这才微微抬起,全身上下化脓的血泡混扎着锐器洞穿和划伤的伤口,黏达达的伤口上汩汩地渗着血,唯独一道锐利的目光还直直看向三哥。
“嘿,我可不是什么慈善家……我,我他妈也想还手。”冯远一只眼已经睁不开,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只不过即便没死,现在的冯远也剩下不到半条命。“你看。”
他勉勉强强,浑身颤抖着伸出胳膊,沾满血的拳头轻轻点在三哥的胸口上,还没发力,就疲软地跌了下去。冯远喘出一口气,身体颤颤巍巍。
“你试试,在胸口腰间插上两把螺丝刀,拧开了之后再往太阳穴上抡几块板砖,还能生龙活虎的,那我就服你,嘿嘿。”冯远的语气里满是挑衅的滋味,三哥却不为所动。
他叹了口气,抓住冯远。现在这具半死不活的尸体只靠着三哥一只手臂撑着没有跌倒下去,他凝视冯远了一时半刻,才悠悠说道:
“第五年的时候,我本来能升迁。那时候是当局的一个例行搜查,我们缉毒大队的职责所在,也没什么好拒绝的。”三哥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他看着冯远,却又有点像看着十五年前二十年前的自己。“随队五人,一开始只是查到一个跛子。那跛子瘫了半边的身子,连路都走不好,妻儿老小早不认他了,还在道上兜售果子——老实说,本来没必要动他。”
三哥说道:“本来没必要……但这种人有什么必要活着?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阿三提议,既然遇到了,我们抓回去也就足够了。”
三哥捏紧拳头,苦笑一声。“原本就是这样,但我不一样,我是天才。五年就能胜任当局的
支队长,未来一片光明,这里又是我的辖区,只是抓个老跛子,算什么警察?”
“顺藤摸瓜,这老跛子的背后果然不一般,很快我就查到背后的牵连,顺带一模,什么窠臼,什么地下市场,当时我们五个都懵了,这老家伙敢这么玩火,背后的确不一般。”
冯远那就静静听着三哥不断的倾诉,没有插进一句话,但是他却从这个大个子的眼里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嘿嘿,热血青年。跟你一样,冯远,就跟你一样。”三哥狂笑道:“你知道你在我眼里是怎么回事吗?你也一样,遇到这种事,你忍得住不冲上去吗?你当然不能忍。”
冯远在内心里诘问自己。或许会是一样的结果,他常自诩豁出命的行动,可背后到底是什么在支撑他?正义吗?
三哥却摇头。
“狗屁正义,原本我该死在那个狗屁地方,我们才五个人。”他冷笑,苦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笑什么。“但最后死的不是我,是阿三。”
三哥叹了口气。“他死前把我身份全部抹消了,真的可笑——结果就好像我成了他们组织里的人一样——他们通常不点数不认人,只以为我是个帮会的新手。”
“后来回到警署的时候,那群狗屁老爷们动动笔,五条命——连带我在内,就一笔勾销,屁都不算,然后老子就名正言顺成了他们的钩子,在窠臼里成了老家伙们钓鱼的玩意儿。”
“所以你才化名三哥。”冯远浑身的血痂散发出浓厚的血腥味,但这句话却戳破了三哥的软肋。
他沉默,停顿了一会,才缓缓说道。
“那一天开始我就死了。我才明白什么狗屁正义,不过是一群自嗨的老家伙摆弄我们的道具,真正有价值的,是这些玩弄人命的权力。可笑的是,就算这个任务我干的足够漂亮,他们会给我什么?”
说到这里,冯远沉默了。
三哥是一个地下情报的间谍警察,他盘根错节这么多年,只为了取缔窠臼等一并犯罪组织,不可以说不是劳苦功高。但是他最后能够得到什么?
东南亚的警署系统里,究竟有多少潜规则,连他也不敢确信。但他想起来,自己在调查时倾失踪案件的时候,警署内部根本就没有关注过。
三哥的功劳,一层一层地分割上去之后,留给他的还有什么?说到底,当初和他一起行动的四人,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嘿嘿,但是这东西在老子手里就不一样了。”三哥的脸孔逐渐扭曲,狞笑。“同样的东西,老子可以拿着它在窠臼呼风唤雨,也可以缩着脑袋回到警队里遭受那些老家伙的白眼,你说说,老子怎么选?”
沉默。只有沉默。
冯远没有确切的答案。他的想法一定对吗?他不知道,甚至有些同情。冯远看向三哥,嗓子里已接近干枯,说不出话来。
“我……”
“冯警官,我真的很佩服你,也很敬重你。”三哥突然转变脸色,说道:“你能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地做这些危险的事,不求回报。你很聪明,却从来不反抗,你很厉害。”
三哥露出尖黄的牙齿,笑道:“可惜你选错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