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靳烁骂娘的声音传来,直到他被狠狠摁在审讯室的小板凳上,才稍微安静了一些。按照惯例。
“放开他。”冯远扫了一眼靳烁身旁的法警,立刻命令。
这下四名法警犯了难,他们不敢拿冯远的性命开玩笑,放了这个暴躁的嫌疑人,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四人面面相觑,没了主意。
七七看了冯远一眼,无奈地摇头。
“给他把手铐解了,我们在这里,没事。”
法警们脸上露出喜色,既然七七都开口了,更不再迟疑,立刻解开了靳烁的束缚,但是害怕他真的动手,也不敢随便放他自由,一人一条胳膊和肩膀,紧紧掐着靳烁。
“好啊,冯大警官,你好大的官威!”靳烁目光左右闪动,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自己身边这几名警察,又看了看整装一新,颇有些威严的冯远,脸上露出戏谑嘲讽的神情。
冯远没有回答,只是努努嘴,让靳烁身边几名警察放开他。法警们将信将疑地松开了靳烁,后者松了口气,摇了摇自己的手臂,但脸上仍是怒气,只瞪着冯远。
“你可真是够仗义啊,冯远,过了河就拆桥,吃饱了就打厨子?”靳烁嘴角拧成了一条缝,恶狠狠地说道。
冯远无奈地摇了摇头。靳烁的这句话虽然是无心之言,但是却让他想到三哥最后的那句话,他是被自己人出卖,被人当做棋子摆布,被无端端的背叛和黑暗侵蚀了灵魂。
其实蝗螽不也是一样吗?
“你放心吧靳医生,你的案子我会押后处理,喻瑜小姐的安全由我们警方保护,你大可不必担心。”
靳烁啐地一口痰吐在地上,用脚踩了踩。
“那你这什么意思?把我跟那帮土匪关在一起?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靳烁回过头,横了一眼身后候审室里那一群,眼里满是鄙夷。
“喂,你别太嚣张好吗!你比他们好多少啊!处心积虑杀人害命,你害死的是谁你知道吗?付冉之,从越南归国之后,一直寄宿在你父亲家里……”
“够了!”靳烁腾地站起身,从他单薄的胸腔里怎么会爆发出这样猛烈巨大的声音,冯远想不通,七七更想不通,她几乎要被这种咆哮吓得滚出泪来。
靳烁牙恣目裂,说道:“我知道我对不起她,但我有什么办法?如果你最重要的人站在你的面前,她的生命即将逝去,你们会做什么选择?啊?告诉我啊,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消失,然后什么也不做,就这样装作圣人一样拎着一个失败的可怜人,拼命嘲讽他吗?”
靳烁目光锃亮地扫过三人。
七七,冯远,李翊三人的心里却各有一番思量。七七的脸色一时潮红,一时又变得冷青,她颓然坐倒在自己的座位上,两眼呆滞,靳烁这一时说出的气话却正戳进她的心底里。
“好了好了。”打破这僵局的是李翊。
“现在的问题根本不在谁该负责上面。我们应该处理的,是这些家伙。”李翊看向候审室的众人,那边的玻璃是单面透视,又相对完全隔音,因此那边十几
人也听不到审讯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靳烁冷冷的视线扫过李翊,在他的眼里有过那么一丝歉疚,但是很快又被消沉的气氛打败。
“靳烁,我叫你过来,并不是想审判你,也不是要对你做什么谴责——这些事轮不到我来做,你知道的。”冯远镇定下来,说道。
“是吗?”靳烁的怒火也缓和下来了一些,他坐回到自己的小凳子上,眼光扫过冯远,说道:“那你们让我过来干什么?”
“对啊,干什么?”七七也一头雾水,不知道冯远有什么意图。
冯远来到靳烁身边,凑到靳烁耳边,压低了声音,偷眼瞧了瞧一旁的七七,说道:“这丫头怎么对你的我不知道,我睡了快三天,今天才刚醒过来。”
靳烁瞪了七七一眼,嘀咕道:“怪不得。”
似乎注意到两人古怪的眼神和举动,七七冷冷的视线倏地瞥了过来,冯远咳嗽两声,连忙说道:“我们真正要审的是这些家伙,你也该知道。不过现在案子到了这一步,僵住了。”
靳烁狐疑地看了冯远一眼,说道:“你是说,你把证据毁了之后,现在案子没法收场了?”
冯远脸上露出凝重的色彩,他伸出手臂,勾住了靳烁的肩膀,说道:“那不是证据。”
“不是?”靳烁脸色惨白。“怎么可能。”
靳烁看了看自己身后,透过玻璃那一群眼里失去了光色,满身土气闷着一肚子气的悍匪,说道:“这帮人不是精明就是不要命的绝路人,你也看到为了那个U盘,他们连老板娘都乱刀砍死,可以说是真的命都不顾了,你说那不是证据?”
靳烁摆明了不信,冯远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李翊,你跟他解释。”
冯远选择了放弃,李翊瞥了一眼玻璃后的众人,他看到有一个瘦子似乎是等得有些不耐烦,然而刚站起身,就被一旁的胖子给摁了下去,他说道:
“这个U盘在三哥蝗螽或是那个老板娘的身上,的确是王牌,足够操控这些帮会的人了。”
“你看。”靳烁白了冯远一眼。
“但是一旦落到警方手上,就不行了。”然而李翊话并没有说完,他看了靳烁一眼,后者脸上写满了大大的惊讶,就连七七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原因?”
李翊沉吟片刻,说道:“很简单,U盘里的确是有一些罪状和证据的,但只是少部分,就算把他们公之于众,对这些帮会来说,警方也只能精确到几个人抓捕而已,剩下的大多数,也会因为解除了这个定 时 炸 弹而松一口气,东南亚的犯罪行为一点不会减少,甚至会更加猖獗。”
“一部分?”靳烁不信。“怎么可能,就只靠这么一点证据,老板娘是怎么控制整个窠臼——不对,连同这些组织这么多年,就靠着这个吗?”
靳烁的困惑不难理解。
李翊点点头。
“最开始我也觉得疑惑,我加入窠臼之后,老板娘给我的信息少之又少。起初我以为是对我不大放心,但后来我才明白一个
道理。原来控制一个组织并不需要对每一个人了如指掌,或是了解他们的投名状,这实在又笨又没有效率。”
靳烁摇摇头,还是没明白李翊的意思。
“自从十几年前,政府孤注一掷地剿灭窠臼之后,重点就是这些资料。当初的窠臼的确掌握了全部帮会的软肋。只不过那时候信息的储存方式还很落后,窠臼更是用纸张存放,政府部队的大举进犯,他们没法带走全部。”
“所以只剩下一部分?”靳烁问道。
李翊点点头。
“心理上,一个人的恐惧比其他情绪都来得激烈,放大到一个团体,就更明显。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恐怖谷效应。”李翊在纸上描绘出两个同心圆,一个大圆的内部,把一块小圆绘制成了紫色,在上面写了个“恐惧”。
“老板娘,或是当时的什么人,就利用这种效应来控制了剩下解体的帮会,并且让窠臼重新崛起。他们只需要掌握一部分人的把柄,但是又不会确切地把这些人的信息暴露出来,这样即使没有了所有的资料,因为这种恐惧和不确定的威胁,也会让他们乖乖听从安排。”
“原来如此。”靳烁挠挠头。
“事实上也完全不再需要完全的资料,这些信息不会随着他们帮会的增员减员改变,因为谁也不知道窠臼究竟确切掌握了哪些资料,一旦这个帮会被窠臼彻底整垮,究竟哪些人会倒霉,所以……”
“所以这东西对警方来说没有价值?”靳烁看了看冯远。
冯远脸色有些凝重,那时候的他之所以要毁了这个U盘,除了李翊所说的原因,更有可能是一时冲动。只不过他也不知道具体是哪种情绪主事。
“至少,毁了它的价值远高于抓捕少部分犯人。至少势力最为庞大的窠臼,再也不可能振作了。”
李翊立刻帮冯远解了围。
“那现在该怎么办?”靳烁摇摇头,摊开双手。“我看到的这帮家伙可不好对付,看他们的意思,是要跟你们顽抗到底了。”
“的确。”冯远瞥了一眼玻璃后的十几名嫌疑犯,说道:“从现在的审问记录来看,不到明天的庭审,就这样的口供和证据,根本支撑不起来,到时候还得放了他们。”
靳烁吹起了口哨。
李翊和冯远都没有说话,七七则埋头在一边揪起了头发,绞尽脑汁她也想不出一个对策来。
靳烁的脑子里回荡着哨声,他就吹过了三首童年曲调,连哼带吹,到了第四首的时候,他发觉不对劲了,李翊和冯远两人的眼神里带着邪恶。
靳烁吞咽了口水,看向两人,嗓子有些发干。
“你们盯着我干嘛?”靳烁问道。
“我们的确是束手无策了。”李翊说道。“看来,只有一个人能解决了。”
靳烁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但是既不敢出声说话,也不敢眨眼睛。
“谁?”半晌,他才紧张地问道。
然而冯远和李翊两人的视线已经给了他答案,除了自己,还有谁呢?李翊露出微笑,拍了拍靳烁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