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城市是新崛起的卫星城之一,背靠省会的地级市,尽管人口不算稠密,面积也不够大,但的确是一座繁华的现代化都市。
林城市的市公安局门口,停了一辆浅灰色的别克。不是冯远穷到这个份上,老实说独身这么多年,收入不菲的老警探干着,再穷困潦倒,也不至于供不起一辆中档奥迪。
但是冯远就这个脾气,年纪再大也改不掉,喜欢就是喜欢,何必从众?
从别克上下来,冯远拍了拍黏在西服上的尘土,弯着腰,靠在车门前。才歇了一会儿,市局里列队出来了一拨笔挺制服的警员,面容俊朗,身高挺拔。
冯远眯了眯眼,嘴里的烟头被他咬的脆脆生响。
“冯大哥!”过了一会,大腹便便的一名中年警察这才从局子里出来,身边点头哈腰跟着几人,马首是瞻地一前一后,簇拥着来到车前。
“冯哥!”这人二话不说,上来就是给了冯远一个熊抱。冯远沧桑缀痕的一张苦瓜脸上,眉头皱的更紧,他弯着腰眯着眼,从兜里掏出一根烟,递到这大腹便便的中年警察手里。
警察松开冯远,赶紧接过,眉开眼笑地弯着腰,嘴里说的却是“这怎么受得起”,把烟塞到了嘴里,眉毛轻挑。
冯远从兜里取出火机,在中年警察面前晃了一圈,看着这家伙满心欢喜地把烟头迎上来,冯远又收回了火机。
这大腹便便的警察愣在原地,不知道这喜怒不留于颜色的冯远究竟是个什么意图。趁着他发愣,冯远倒是一瘸一拐地往局子里去了。
警察赶紧跟上,冯远的声音低沉有力地传来。
“知道人怎么说我?”
听着冯远戏谑的提问,这警察傻了眼,脑袋摇得像是个拨浪鼓一样。
“半张脸,十年前炸了个半瘫,所以他们叫小爷铁面。这一边活动不习惯,我是不是像个瘸子?”冯远问。
这大腹便便的警察立刻摇头。
“哪的话,您跟当年一样英勇神武。”
冯远苦笑,摇摇头。
“知道这是什么?”冯远戳了戳他一脑门的白色头发,沧桑的面目和轮廓仿佛是被刀剑刻印过一样。
这警察当然不明白冯远的用意,仍旧摇头。
“这叫一张白脸,对谁都是一副苦相,所以小爷混了一圈,又回到一线原地来了。”冯远苦笑。
“您不是来视察的?”警察搓了措手,一脸懵逼。几天前,他听上面的指令,说大名鼎鼎的警探——冯远要亲自莅临,眼睛都快笑歪了。这林城市的市局一直是这幅德行,没人视察,也就没有上下沟通的渠道,没有渠道,别提升迁无望,就连油水都没得捞。
冯远抽完一根烟,有抽出一根来, 大腹便便的警察使了个颜色,立刻从旁抽出一盒烟来,递到冯远怀里。
“见面礼啊。”冯远微微笑了笑,把一条烟收了起来,揣在怀里。
这下老警察可乐坏了,慌忙拽下了警 帽放在一边,给冯远点上火。冯远凑近了火头,眼看着烟要点着的工夫,又嬉笑着抬起头来,让这警察扑了个空。
老警察急得汗都下来了,忙叫道:“冯哥,您是我哥,是不是不喜欢这牌子,我立马给您
换!”
冯远仍然笑着,抓住老警察的手腕。
“欸——别急,别慌。你比我还大好几岁,怎么叫我哥?”
“我这是论资排辈,这是规矩。”老警察唯唯诺诺地说道,脸上几条纵横交错的沟壑皱纹斑布,看起来瘆得慌。
冯远哈哈一笑,说道:“小爷我有那么老么?”
老警察这才知道,自己这马屁工夫显然是生疏了,几年来林城市作威作福惯了,没想到一来这马屁拍到了蹄子上。
满头大汗的老警察刚想赔不是,冯远就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道:“田局,你是不是知道我这次来干嘛?”
老警察抹了抹头上的汗,说道:“不瞒您说,这,这上面的朋友提过,我不敢怠慢,您来视察工作,有什么不对的,不满意的,冲我直说,我保证……”
话还没说完,老警察就觉得手腕一疼,这冯远一双大手看上去枯枝一样,力气却大的他牙痒痒,偏生又不敢在冯远面前发作。
看他龇牙咧嘴的模样,冯远微微一笑。
“你是只查了视察这么件事,是不是对小爷我了解得不够多?同志,这工作做得不够啊。”
冯远戏谑说道,老警察咬着牙拼命道歉,汗水一层一层的从脑瓜子上往下褪,活像是昆虫蜕皮。
“不急不急,小爷我时间多。”冯远笑了笑,松开了老警察。老警察赶紧揉了揉手腕,一道褐红色的勒痕顿时出现在腕部。
田局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子,抓起警 帽,准备给冯远再送个大的,这下马威他可受不得两回,谁知道刚一碰到警 帽,冯远的手已经压住了他这只手的手腕。
“着什么急,田局?”冯远的眼光利箭一般射向田局,他胖乎乎的手顿时松开,警 帽掉在了地上。
“冯,冯哥,这是什么意思?”田局慌了。
“我是说,这帽子,咱就没必要戴了吧。”冯远说道。
田局顿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姑奶奶诶,您这是要我亲命!冯哥,咱玩笑不带这么开的!”田局的心凉了半截,指望着冯远露出笑,然而事与愿违,冯远拿出他另外半截还没凉透的心,神情铁一样冷酷。
“看看这是什么?还跟我冯哥冯哥?谁他么是你哥。”冯远拿出来的,是上级督查交给冯远的核查委托书,田局看了一眼,两条腿就一起软了。
“这这这,这该不会是要办我吧,咱可不能开这种玩笑。”他一边抹汗,越发焦急地伸出手来,准备抓起身旁的警 帽,但是冯远的动作也干净利索,根本不让田局长有这个机会。
“规是肯定要规的,至于罪名和处理,小爷劝你自己交代清楚。我这个人你大概不了解,他们说脾气怪,脾气怪那就怪了吧,我很想知道,你嘴里能说出什么来。”
冯远收起这份委托书,看向田局长。田局长大腹便便,身上的汗水层层滚落,滚圆的肚皮上肉球似的荡来荡去,原本红润健康的脸颊这时候被吓得煞白。
冯远这时候在他看来早不是什么“财神”,真正成了“瘟神”。
“你不能这样,兄弟。你不能。”田局长肥短身材前后摆动,铁了心横了眼,决定跟这个冯远死磕到
底。“我好歹也是这一方局长,老哥,你就算是上面下来的钦差大臣,也不能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田局长撕破了脸皮,尽管他知道自己亏心事干了不少,但冯远初来驾到,自己倒不至于害怕。
冯远笑了笑,把怀里的烟掏了出来。
“先来个贿赂上级官员的罪名,你看怎么样?职权内贿赂我,你胆子不小啊,田局。”冯远把烟盒子拍在了桌上,田局也横了心,来一个死不承认,根本不把这回事放在眼里。
“冯远同志,你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你说这东西是我送的,一口咬上来,我连个反驳的机会就没有,就要被你规了?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冯远笑了笑,一副早看透了这个田局长耍滑头的表情浮现出来,他说道:“不对吧,田局长,我看您年纪也不算七老八十,怎么这么健忘?”
冯远拿出一条档案的黄皮纸袋,纸袋里是上面派下来的专项任务,其中就有一条,涉及到了十多年前的一桩血案。
“这是?”田局一副装作不清楚的模样,冯远也早看在眼里。
“这个要是不明白,我也不勉强你了,田局长,看来是我误会你了。”冯远抓起档案,有意无意漏下一张纸,纸上是一条记录。
记录上写的是涉案人员。冯远抓起纸条,田局长的脸色早已经死了人般惨痛,十多年前,林城曾发生一起大案,最终定性为一家商户聚会的恶性厮杀斗殴事件。
那起事件的背后直接改变了林城几处产业格局。有钱人历来身边带着矛盾,而林城市的矛盾则不光是仇富这么简单,素来跟政府不搭班的几大富豪在那一天全体死绝,而从此以后,林城市的市局也再不与上级有所巴结来往。
“哦,不好意思。”冯远随意地收起这条记录,随手塞进了兜里,冲着田局长笑了笑,说道:“让我参观参观局子吧,好久没下过一线了。”
田局长抹干净了汗,手心里黏糊糊的湿透,看了一眼冯远,仍然没打算让他戴上帽子。这到底是是故意使坏,还是有所暗指,田局长心里已经明白了九成,再看冯远这一脸戏谑沧桑的笑容,田局长已经有了计较。
“好好好。”他一边应承着,带着冯远一路参观,先领着他把局子里的庭院转了一个圈,临近下班的时间点,警局里忙碌起来。
“内卫支队是这边吗?”冯远跟着田局进了内厅,内厅分成好几个办公室和分部,市局内的中心办公室都在这里,真正的出警单位分部在林城的各个派出所和警戒机关,所以市局内的人暂时不多。
但即使人数不多,冯远这么单枪匹马的来,田局长心里却有了想法。虽说在他的地盘里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上头难免会核查下来,但林城毕竟是他打拼十多年的地盘,总不至于因为一个虚职在挂的冯远得罪他吧。
田局长捏了捏手心的汗,借口处理了一件棘手的案子,借故用了两三分钟时间,联系了内卫队长。
这样就好了。田局长挂了电话,摆出一副焦急的神情回到了走廊里,看见冯远无所事事的模样,不禁有些得意。
“冯老哥,我来带路。”他说道:“这个特别案件,有个硬口的嫌疑人,你帮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