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翊突然转过脸,脸色苍白,甚至带了一丝决绝,眼眸深处露出让七七感到恐惧的神色来。“你们是怎么审蝗螽的?为什么他说,加入窠臼之前,‘从没见过侍女莎莉’?”
七七语塞,她瞪大了眼,来来回回在卷宗上投去视线,却始终找不到有什么问题。
“他……他就是这么说的,所有罪状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就连十年前那起悬案都交代了,谁会想到,这么小的事……”
“再审!”李翊狠狠把卷宗拍到桌上。
“再审?”七七被李翊近乎疯狂的态度震慑住,双手抓住空中的纸张,脸色发白。
冯远也明白了李翊的意思,于是立刻安排起来。
“七七,蝗螽关在哪里?”冯远看了看李翊,李翊的视线左右飞快横移,在其他卷宗上开始寻找蛛丝马迹。
屋外的阳光已经彻底不留一丝痕迹,沉寂的夜色笼罩着上空,浓密的黑色天空中挂着一轮斜月,万籁俱寂之时,一声轻响,宛如溪水的淙淙声音在黑暗的掩护下流动起来。
“不用那么麻烦了。”莎莉看着忙作一团的几人,打了个呵欠,两只眸子媚眼如丝,她看向李翊,说道:
“你知道现在已经迟了吧?”
李翊暴跳如雷,脖子根部的青筋一条条勾勒出粗壮的鲜红色。
“七七,快把蝗螽带来,快!”
从没见过李翊这样焦躁,七七也失了方寸,她一边应和地连连“哦”了几声,飞快拿起手边的传呼机,通知了不远的看押室。
李翊焦躁地揉起了头发,冯远的眼光里落寞空洞。七七双手抓住传呼机,在小小的审讯室里来回踱步,脸色越来越惨。
“你说什么!”七七突然站定,手里猛烈地颤抖起来。她尖锐的喊声刚落,紧跟着她一起紧张的李翊和冯远也都提心吊胆起来,两人凑到七七身边。
“你再说一遍?”七七眼睛圆睁着,目光有些呆滞。传呼机里嘈杂地传递出滋啦滋啦的响声,七七听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手里脱了力,传呼机砰地砸到了地上。
冯远这时也急的无可奈何,他抓住七七的肩膀,立刻问道:“七七,快说,蝗螽到底怎么样了!”
然而这时候李翊却安静了下来,他叹了口气,突然颓然坐倒,冷静了下来,目光阴冷地扫向莎莉。莎莉的脸上仍旧似笑非笑,洋溢着一股神秘气息。
“你早就知道了?”
莎莉只是咯咯笑着,不作答复。
冯远正要问,李翊却已经摆摆手,说道:“完了,蝗螽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宛如下达了最终通牒的宣告,七七颓然坐倒,一屁股跌落,眼旁溢出泪花。
“怎么会,怎么会。”七七想不通,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蝗螽死了。
死在押解所里,简单调查结果,似乎是死于慢性LSD致毒导致的神经衰竭,是典型的脑死亡。也就是致幻剂中毒。
“我说过了,不用搜查尸体了,蝗螽是自杀。”李翊叹了口气,似乎警方终于对这件事重视起来,整个临时搭建的审讯基地忙作一团,但是却已经无力回天。
莎莉仍旧笑着,看了看李翊。
“李
翊,你是够聪明,还懂得隐忍,这很难得。”莎莉笑道:“但是如果你觉得聪明人只有自己,那就太蠢了。”
李翊颓然坐倒,只能一个劲叹气,对此他无可奈何。
他的确够蠢,在最后关头轻敌,或许是最严重的失误。蝗螽死了,莎莉的真实年龄,岂不是就死无对证?
李翊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嘎吱直响,他直勾勾瞪向莎莉。
“李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百思不得其解的正是七七,她怎么也想不通,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少女,在李翊步步紧逼下,怎么就宛然事件的主谋?
李翊凄然笑了笑,说道:“这还不明白吗?”
七七摇头。
“有了桌上这些证据,所有帮会,包括窠臼的几个核心人物,很快就能进行最后的判决。恐怕明天的审判过后,整个东南亚的黑道势力就会乱成一锅粥吧。”
七七点点头。“这不是很好吗?这么多年,东南亚边上的这些犯罪事件可不少,少了他们这些毒瘤,以后我们要安心多少啊!”
“真的是这样吗?”李翊挑了挑眉毛,虽然只是反问了一句,但是从他的口气里仿佛有一种笃定的力量,一瞬间让七七乐观的态度崩塌。
“不,不是吗?”七七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抖了抖,她自己也不敢确信了,于是缩了缩脑袋,视线瞥向一旁的冯远。
冯远看着莎莉,说道:“如果我们能一网打尽当然最好。但是最坏的情况,可能会很糟糕。”
“很糟糕?”七七慌了神。
“你想想看,我们手上的证据虽然能够让这些组织大出血,但受到牵连的终究是这些组织的上层,而这些盘踞在底层的家伙呢?”冯远说道。
“一盘散沙倒还好,可是如果我们的抓捕不够利落,这一盘散沙里冒出了一个真正能够统领黑暗的帝王,那又怎么说?”
“怎么会?”七七先是自信地拍了拍自己的整理出来的一叠厚厚的卷宗,她们这几天做的事情,就是尽可能把所有东南亚的地下势力连根拔出,一网打尽,怎么会有这样的可能性?
然而七七很快就被李翊和冯远的视线所打败,两人的目光这时候集中在七七身后,也就是莎莉的身上。
莎莉用手勾住自己另一只胳膊,身体屈伸扭曲,看起来又是无聊,又是倦怠。她注意到几人的视线,咧开嘴笑了笑。
冯远说的可能性,现在或许就在他们的面前。
七七这时候才真正感受到这样真切的感受——真实的恐惧就摆在他们面前,而他们却无计可施。
“就在刚才,蝗螽死了,你能说他们没有关系吗?”冯远说道。“看起来,莎莉小姐对这件事,早就心里有数了。”
莎莉不置可否,对三人的对话更是置若罔闻,她甚至在手里翻起了花,用自己长长的黑色头发,在手指里绕来弯去,嘴里甚至呢喃嘟哝起什么不知名的歌词来。
“说不定只是巧合……”七七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很显然,这话连她自己也不大置信了。
莎莉打了个呵欠,笑得宛如一阵风铃沙沙作响。
“谢谢你啊,警察姐姐。虽然你这么维护我,我连心里都有些不忍心啦
。”莎莉拍了拍胸口,说道:“只是没必要啦,稍微动动脑子也知道,会馆里的人虽然又多又杂,后堂却一直都只有我们几个。”
“你承认你是凶手了?”七七猛然回过身,目光凌冽地集中到了莎莉身上。“你们俩看看,她承认啦,哈哈,我的计策奏效了!”
冯远却摇摇头。
“七七,你还不明白吗?现在问题并不是她承认还是不承认的问题,事实上即使她不是真凶,但是手底指认出她在窠臼里身居高位,就足够定罪……”
“那怎么……”七七发懵了。
“定罪的程序虽然够了,可是却少了最重要的东西。”一言不发的李翊突然插话,他说道:“以莎莉现在的身份和年龄,不论是联合国的儿童国际法还是东南亚本土的判例,都没有给这样的小孩儿定罪的道理。”
七七蒙住了,莎莉笑吟吟地,仿佛在映证李翊的说辞,同时还颇有些得意。
“难道是说,她早就料到这一步,所以才早就准备好了这个金蝉脱壳,逃避刑责的办法?”七七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李翊摇摇头。“至少我们现在拿她没有办法了。”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七七看向莎莉,双手重重地拍在桌面上。“你就那么想要控制窠臼吗!”
“为什么?”莎莉眯起眼,笑了笑,说道:“你告诉我,为什么。”
莎莉猛地站起身,细瘦的腰肢一边扭动,突然的情绪一边爆发而出。
“我来问你。警官,如果的你父亲杀了你的母亲,你要怎么办?”
“我……”七七愣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为什么莎莉要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我不知道。”
李翊却很飒爽,他一字一顿回答:“如果是父亲杀了母亲,那就扭送父亲自首。如果是母亲杀了父亲,那也一样。”
李翊的回答无法代表七七或者冯远,但是两人也的确想不出更加直快的答案。
莎莉听了李翊的答案,眼光突然变得更加闪亮,嘴角勾勒出浅笑,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徘徊几步,看着李翊的热切眼神变得更加火烈。
“可是你没办法,那时候你是个襁褓小鬼,你怎么扭送父亲?”莎莉问道。
“等,追诉期十几二十年,总能等到机会。”李翊眼睛也不眨。
“很好。”莎莉说道。“那我再问你,这个父亲混蛋至极,喝酒吸毒,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却唯独对你爱护有加,身负巨债,眼里却只有你,但是你的眼里却只有这个仇怨,又怎么样?”
李翊毫不犹豫,说道:“恩是恩,仇是仇,怎样对我是他的事。我要做的,是履行我的正义,既然他做错了,那么该负责人的也是他。”
莎莉的眼里染上一层阴霾,她叹了口气,说道:“很好,很好,你比我好。”
从莎莉的身上,七七窥见的是一颗老成的心蜗在一具幼年的躯体里,因此她才会有如此强烈的违和感。
“既然如此,那么就算他被警察当街击毙,我是不是原本也不该埋怨?”
说到这里,莎莉的目光炯炯,李翊却不再吭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