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闯进屋子里来的时候,脸色很是古怪。冯远松开男人,正要上前安慰一番,尽管该说些什么,他心里一点谱也没有。他一边探着脑袋往屋外看去。
东边有一缕薄薄的晨光,熹微着从地平线上升起。
七七倒吸了口气,抓住了冯远的袖子,上下打量着冯远,用一种看待怪物般的眼神上下扫量冯远,她古怪的行径让两人都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七七才艰难地开了口。
“冯远,这,这,这家伙说她认识你。”
听到七七从肚子里总算憋出了这句话,冯远竟然没有多大的讶异,反倒是压在心头上的一个结,这时总算是能彻底解开。
“认识我。”冯远眯着眼复述了一遍。
七七脸色凝重,抿着嘴直点头,手指还一直扯住了冯远的衣袖,摇了摇。
冯远轻轻推开七七,一道初阳的晨光打在屋外,一个身形瘦小,脸上满是脏兮兮的尘土,这时候再不是一身假小子似的打扮,任谁也能一眼看出,是个姑娘。
冯远吸了口气。
“阿琪?”他歪着脑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旁的七七长长“咦”出了声,她实在想不到,两人竟然真的认识。
“你们,你们真认识?”七七瞪大了眼,实在克制不住内心的躁动和疑惑。“冯远,冯大警官,你什么时候勾结起这样的歹徒恶匪起来了?”
眼见七七双手抱在胸前,一副替天行道的模样,冯远却一点也不解释,反倒是给阿琪松了绑,把她背在腰后,束缚着镣铐的双手解放出来。
阿琪身材矮小,一头乌色雪亮的长发如同瀑布,她活动了手腕,眼角弯了弯,瞥向冯远,看了两眼,又小心收回了目光,双手抓在一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七七气鼓鼓地看着冯远,冷声说道:“看不出来啊,冯远,执行任务还有工夫沾花惹草?”
冯远只是白了七七一眼,虽然知道这是旧时同事的玩笑,但七七也该看看时候。他扶起阿琪,正要发问,这小姑娘却鼓足勇气出了声。
“冯大哥,你,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哟。冯大哥。”七七侧身靠在一旁的墙上,目光凛冽,嘴里酸溜溜地说道:“真有你的啊,冯远。”
冯远只当身后的七七不存在,也不多做解释。
“我们来这里查案。”
阿琪一听到“查案”,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身体有些擎动,随后立刻恢复了正常。她一张娃娃脸上苦皱了眉头,目光时不时打量在一旁的男人身上。
冯远也感到两人的关系古怪,正要发问,意识到阿琪与冯远交情不浅的男人却猛然张开嘴,手脚挣扎了起来。
“警官!警官!误会!误会啊!”男人吊着嗓子喊起来,几乎要破了音。
冯远一把拎住男人的衣领,眯着眼说道:“安静。”
男人乖乖闭了嘴,但仍然一个劲冲着阿琪使眼色,一边缩着脑袋,一边在脸上堆笑。
“冯大哥。”欲言又止的阿琪似乎鼓足了气,握紧拳头,抿着嘴说出了一个令冯远震惊的事实。
“……
他是我爸。”阿琪忸怩说道。
天亮了。
东方的雾色散开,从云层中诡谲波变的阴霾之中,穿出一道赤红色的阳光,照射在层云翻涌之中,最终照亮了整个大地。
冯远的额头渗出汗水,他只觉得这件事有些棘手。
“你父亲?”他扫了一眼身后的男人,一碰到冯远的视线,这人就点头哈腰地直眨眼,嘴角抽动着弯起,极力摆出一副套近乎的神情——可这令冯远作呕。
当然,更关键的是。
冯远的神情突然严肃了起来,他微微皱起眉头,直直看向阿琪。
“既然如此,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们到这里来的目的了?”冯远一副恨铁不成钢地看向阿琪。“我真的没想到,竟然会是你。”
阿琪却一脸茫然,她歪着脑袋看向冯远身边的男人,也是阿琪的父亲,满脸疑惑。
“什么事?”
冯远蹲下身,露出一张骇然的脸孔。
“你难道不明白?我问你,阿琪,你和你父亲,半夜三更,到这里来干什么?”冯远问道。
阿琪紧紧闭住嘴,一句话也不敢说。
“你该不会想告诉我,你们住在这里吧?”冯远正要继续追问,身后阿琪的父亲却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我交代!警官,我,我都交代!”他匍匐在地,目光恣裂,瞪着七七和冯远,喊道:“阿琪,也不用瞒着警官阁下了!我都交代。”
阿琪脸色十分难看,也只得低下了脑袋。她当然知道自己无力抵抗冯远的审讯,也没法忤逆父亲的决定,在这两种旋涡中徘徊,并不好受。
但是接下来,冯远说的话,却让阿琪睁大了眼睛。
冯远长长站起了身,从领口取出一份黑色皮夹子,一边照例颁布了自己的姓名来历,但这一次有些不一样。
如果真的是照例,阿琪也不会这样惊讶。她亲眼看到冯远手里的这张证件,有些像驾照,黑色的皮罩子下一张贴着本人照片的卡片,卡片上透着光耀颜色,有如彩虹般的颜色。
冯远炫耀似的拿着这份证件,摆在阿琪和她父亲的面前,转了一个圈,漠然收起。
别动警察小组。这时候的冯远,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大陆来的警察”。在东南亚,这个别动组如雷贯耳,尤其是对阿琪的父亲而言。这就像是耗子遇上了猫。
专门“打扫”黑恶势力的别动组,要么是从美国调任的大兵警察,要么是联合国指派的特种警察,但冯远显然两者都不是。
但不管冯远是哪一种,或者都不是,光这个头衔和名称,就足够在这里震慑住一方了。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我也不再打岔了。长话短说。”冯远又蹲下身,他的语气听起来若无其事,可目睹了这份证件之后,阿琪的父亲便再也坐不住了。
他双手早已经被七七的手铐锁的结结实实,这时候两条腿滑稽地撑起,上半身摇摇晃晃,他的脸色早就惨白,踉跄几步,挺身就要撞出门。
一直一言不发的七七干脆利落地翻开了男人的手腕,脚踝一勾,男人挺着身板直直扑
在地面上,脸着地。
七七拍了拍手,一句废话也没有,这男人就被她结结实实,五花大绑地拴在了墙角里。从他额头上的汗水来看,冯远能够断定,他与这个房间,与这桩案子脱不开关系。
冯远点起一根烟,把翻到在地的矮凳子拖了过来,一屁股坐住。
他先是提出了好几个问题,一如姓名来历,起初男人惊惶无措,但是对答如流,审讯过程十足的顺利,但是当冯远问到“目的”的时候,不管是这男人,还是她的闺女,都对此闭口不答。
“你们得知道一件事。”从清晨熬到了中午,冯远的心头有些焦虑。房间内很是狼藉,四面的书柜上资料散开,滚落得满地都是,阳光滚进房间的时候,照得满处的灰尘发亮,这些光影斑驳在冯远的侧脸上,却显得有些阴冷。
“这桩案子从上到下都很重视。死了多少人你们知不知道?现在追查到了关键的地方,是,也许你们还有侥幸心理。你们觉得自己能躲过这一劫,所以还在这里给我绕圈子。”
听到这里,这男人才察觉到古怪。
“不对,不对,警官。你,你这也太冤枉我了。”他满脸不乐意,当真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唉……”
看到男人这模样,冯远心里五味杂陈。单看到他的这张脸,冯远就知道男人已经在心理上输了一筹,准备交代清楚。可紧随而来的便是一股错位感,这种错位感的根源则来自阿琪。
阿琪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吭气,只是呆呆地瞪着冯远。
“我交代,我交代,我真交代,警官。”男人泄了口气。“我真不知道有这么严重,警官阁下……你说,我,我,我也就是个投资方,你们为什么追着我不放呢?”
投资方。
冯远愣住了,男人口中交代的“事实”,的确是事实,但这和冯远追查的真相却不是一个东西。
“非法集资?”冯远愣住了,男人的目的并不是销毁莎莉的绝密档案,而是找到自己在窠臼非法注资的账簿。
“真不是我自愿的!”男人背靠墙壁,借着力一点点站起来,脸色涨红。“我真不知道,能有这么大的事。”
“你不是莎莉的人?”冯远瞪着眼问道。
“什么莎莉?”男人的眼猛地张开。“你在说什么?我的合作人……”
糟了。冯远甩开男人,他没这闲功夫在跟这人废话下去,既然这家伙不是目标,那线索会在哪里?
冯远急躁起来。越是急躁,他的心思和想法就越多,在这诸多的思考之中,最终一条一条的支流汇聚成了主干。
如果整理出来这一房间的刑警真的整理出了一条脉络来,那么这条线索一定会指向少数几个特定的人物,除了蝗螽,三哥,老板娘,阮局长之外,难道就真的只差这样一个莎莉?冯远不信。
“这是。”冯远徘徊了老半天,脚步突然停住,他的目光定在了脚边。他弯下腰,捡起这张毫无意义的档案。
糟了。冯远惨笑一声,他眯着眼,嗓音沙哑地喊出了声。
“趴下。”他闷声惨叫了一声,手掌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