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窗外吹进,划过两人的脸庞带走冰冷的呼吸,又悄然掠至身下撩起两人的衣角,不留痕迹。
听着谢河回应了他的问题,李翊的心中不知是酸是苦,原本他只能肯定谢河在最后的关头做了手脚,事实证明他猜对了,他果然杀了张文德,但这件事是在谢河的纵容与引导下发生的便完全是他情急之下诈骗谢河的,没想到,他竟然也承认了。
虽然李翊的面上没有多少波动,但他心里还是期待谢河没有承认。
毕竟这还是一个不满十四岁的孩子,他的聪明早熟原本都可以变成优点的,但也许正是因为聪明早熟,才让他与周边的环境和朋友格格不入,这种长期的格格不入会令他产生巨大的优越感和孤独感,以至于长久下来,他便慢慢地迷失了自我。
看着谢河毫不退让的眼神,良久,李翊终是下定了决心。
“谢河,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为什么冯警官明明知道我是通缉犯,但是却一直没有抓捕我归案吗?”
“为什么?”谢河下意识跟随李翊的话锋说道,虽然他有些不懂为何会突然聊到这里。
“因为,我从来不会亲自动手杀人。”
谢河的心脏骤然一紧,呼吸也困难了几分,李翊那张熟悉的脸此刻看起来却异常陌生,他滚动了下喉结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李翊慢慢往前走了两步,靠近谢河道:“他不抓我,并不是因为你所想象的私交,而是因为,他们没有证据,即便我亲口承认了自己是多起杀人案的帮凶和策划者,那也无济于事,没有证据,法律也奈何不了我,谢河,你想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前提是,你真的没有做过!”
谢河的眼睛大睁,他的瞳孔微缩,李翊的整个身影都融进了他的眼中,他的表情和声音都无明显变化,仅仅因为靠近了自己一些,谢河便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迫感,这种气势是他永远无法刻意伪装出来的。
来自强者的气势。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从你杀掉张文德的那一刻,你便已经无法逃脱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从你选择亲自动手的那一刻,你的未来便已经没了选择。”李翊的手轻轻搭在了谢河的肩膀上,他不顾谢河痴愣的表情,自顾笑了笑道:“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谢河呆滞着目送李翊离开,直到一股冷风突然袭进,直扑在脸上,他才清醒了几分,沉默的回到客厅,躺在地上早已铺好的褥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河可不会以为,今天晚上废了这么多口舌,仅仅是李翊想找自己聊聊天,顺便打探一下案子的详情。
现在他已经知道是自己杀了张文德,但是除了最后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其余的却什么都没有说,或者说,那番话就是在暗示什么?
‘没有证据,法律也奈何不了我……’
谢河刚闭上眼睛,这段话又在脑海中浮现,难道说……李翊这句话的意思,是在提醒自己,要藏好犯罪的事实,不要被警方发现证据?
只要他们没有证据,再多的怀疑,也是无济于事。
真
的是这样吗?
谢河辗转反思,脑海里反复猜测着李翊的意图,睡在身边的严烨却是不经意转了个身,黑暗中,他的眼睛突然睁开,紧皱的眉头久久不能放松。
卧室内的李翊,虽然眼睛闭着,但也是一夜未眠。
与谢河聊到往事的时候,他不可避免的想到冯远,当然也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冯远以前说过的话,在中考完毕后,要是自己不去自首,那么他便会亲自逮捕自己。
冯远不会说谎,他现在没有动身甚至没有过来提到这件事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还在为了福苑小区的案子焦头烂额,并且……严烨现在也确实没有一个好去处,冯远需要自己来照顾严烨。
严烨麽……
李翊想,中考时,若是他没有因为孟菁去世而发挥失常的话,市重点高中不是问题,等到了高中,就可以住宿在学校,在市里的话,想必阿远也对他诸多照顾。
这孩子原本生活的很幸福,可惜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将他平静的生活打破,再也回不到过去,但李翊相信,严烨可以度过这几年艰难的岁月,到时候便会开启全新的生活。
至于谢河……
想至他,李翊又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中直直盯着屋顶的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眠,只预留在昏暗中一道浅淡的叹息声。
那些近事往事,是时候结束了。
……
……
自从冯远任职蓝湾县的刑警大队,这一帮闲置已久的咸鱼警察一年来受到了太多的刺激,也见识了太多的案子。
人心的欲望与丑陋被揭示的一览无余,导致最后面对结果,只能无奈叹息一声,谁也做不了什么,谁也改变不了什么。
福苑小区五死两伤的案子,随着舆论的淡化,似乎也就那么结束了,人们的注意力总是会集中在更新鲜的事物上,比如一年一度的中考和高考,毕竟这才是和大多数人自身密切相关的事情,至于那些遥远的县城的打架斗殴至死案,和那些生活的平安富足的人距离太遥远了。
因为严烨与谢河的证词不但可以互相印证,还可以和现场的证物印证,再加上林桓和张文德敲诈勒索严烨的证据不少,因此最终只能判定严烨和谢河作为受害者,不用承担任何法律责任。
虽然他们的年龄使他们本身也可以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
而冯远一直在意的指纹事情,最终也被搁置了,案发当时的变数太大,并且张文德和秦洲有一段时间并没有在严烨和谢河的视野下出现,因此没有人可以判定,指纹到底是如何消失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因为秦洲手上的血迹太多,擦拭血迹时顺便擦掉了指纹,因为秦洲的衣服下摆确实有擦拭过血迹的痕迹,这一点可以与之对应。
但……也有可能真的是两个孩子说谎,不过既没有证据,又没有目击证人,所以只能把一切怀疑咽下肚子里,而且,两个十几岁的孩子,没有谁会愿意相信他们说谎。
冯远也是,他和两个小孩相识已久,虽然秉承着警察守则在办案时要撇清关系,公事公办,但在连续调查都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自然更愿意相信他们。
当冯远正愁眉苦脸的整理关于案
子的报告,准备送审结案时,却发生了一件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
“队长,外面有人找您,是沈钰老师。”
项立诚一板一眼的和冯远传递着消息,他现在是真的相信,他们家队长和这个沈钰老师肯定是老相识。
“小……沈钰!”冯远差点脱口而出小翊,但即使转口,他道:“他找我什么事?”
“没说,队长,要让他进来吗?”
“进来,为什么不进来?项立诚同志,我们身为警察可不能随便将人拒之门外啊!”
项立诚一边去办公室外领人,一边默默在心中腹诽,之前有那么多记者来的时候,队长您可没有说这种话啊!
李翊站在刑侦大队办公室外,看着警局内忙忙碌碌的警察来往,忍不住低头笑了下,果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啊!现在的心情竟然毫无波动!
就是不知道,待会和阿远对峙的时候,还能不能这般冷静?
进去传话的项立诚很快便出来将李翊带了进去,冯远正大刀阔斧地坐在会议桌前等着他,他目视着李翊进门,并且缓缓走进自己,明明是对方来到他的地盘,但冯远的手心里却兀自生出了汗水。
他知道最近严烨和谢河的状态还算良好,没什么大问题,那么李翊这个时候来的目的为何,就值得商榷了。
李翊走至冯远面前站定,直直看着他,眸中竟难得带了一丝许久未有的浅笑,而不是冷硬的抗拒。
“沈老师今天来有何指教?”冯远仰视着李翊,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紧张的期待。
李翊轻笑了下,道:“你觉得如何?”
“是关于……严烨和谢河的事情?”
李翊摇了摇头,他忽然垂目敛起了面上的笑意,直视着冯远的眼睛道:“阿远,我是来……自首的。”
冯远当即大惊弹跳了起来,他的惊慌失措和李翊的坦然相对比起来,倒显得他才是今天来自首的那个人。
“队长,这……”
李翊的声音说大不大,但整个办公室的人全部都听见了,虽然有人觉得这可能是李翊在开玩笑,但犹豫不决和相信的人更多,毕竟冯远的反应太大了,如果只是个恶作剧,根本冯队长的性子,他肯定不会这般。
冯远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先安静,他往前走了走直视着李翊那双漆黑但是淡然的眼眸,眉头越发的紧蹙,李翊的状态很是放松,像是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前来赴死一般。
冯远知道,李翊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既然他今天来了,那么肯定就没有打算再走出去。
“为什么?”
“冯警官不希望我来自首?”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我当真会来自首?冯警官是不是已经做好了逮捕我的准备?可惜让你的心血白费了!”
李翊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神中不再有讽刺,而是夹杂着玩笑的意味,就像是回到了以前他们偶尔拌嘴的时候,虽然李翊不爱说话,但他却永远说不过对方。
冯远沉声了一番,而后挥了挥手道:“准备审讯室。”